“它们有野性,才能让我们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松懈,或许就会被咬破咽喉,反之亦然。” “本就无需驯服什么,维系这种平衡,双方都在忌惮中不敢松懈,愈发强大,难道不是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要好得多吗?” 霍少煊转过头盯着他,方才还张扬骄傲的人顿时脸红,眼神飘忽了一瞬,小声道,“一些拙见罢了,少煊莫怪。” 霍少煊却摇了摇头,目光悠远。 “受教了。” 很多年后,他仍然记得自己当初内心的震撼,如同巨浪般拍在心头,一阵阵的心悸,余韵都令他为之动容。 “狼”象征风关,他的信仰。 “月”则是他所仰望的辉煌,是他所期待的,能带着狼玄月走到的地方。 秦修弈就如同一坛烈酒,令人浮梦三千也难品出其中是何等滋味,只觉得能瞧出万千的幻影,随手一抓都像是能摸个实在。 但到头来一睁眼,手拢着虚空,只余下孤寂的漫漫长夜。 他率真,单纯,却又有着血性,坚韧。 他愿意为老妪低下头颅,却又不屈于强者的威逼。 他毫不留情地连斩敌军几大营,身上沾满了血腥气息,却也能下马抱起废墟里哭泣的孩童,用干净的衣角替他拭去眼角的晶莹。 …… 这千千万万个秦修弈,都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只可惜如今,无论哪一个,都不愿对他留有余地。
第30章 失言 “吱呀。”门被人小心地推开,发出细微的响动。 霍少煊收回思绪,放下手中的书卷,朝门外望去,双晟未曾通报,那便是…… “相辅大人。”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里瞧,小恪薄唇微抿,故作矜持地朝他点点头,“可有打扰到大人?” 霍少煊忍俊不禁,朝他招招手,“殿下,先进来吧。” 他掀起被褥打算下床行礼,小恪见状眼神慌乱一瞬,下意识扑到床前压住他的被子,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磕巴了一瞬。 “不,不必多礼。”小恪小声道,“只是听闻大人受伤,前来探望。” “父皇下旨不得打扰,我是悄悄来的,大人……莫要伸张。” “这是自然。”霍少煊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小家伙悟性绝佳,也并不似寻常孩子般浮躁。 许是与出身有关,虽说因年幼而不由自主流露出心中所想,但沉稳得多。 不过……听这小家伙唤秦修弈父皇,还是令霍少煊恍惚了一瞬,心中有股莫名的心绪,瞧着小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放柔。 若来日秦修弈有了麟儿,恐怕不会如此乖巧,理应是同他年少一般喜欢上蹿下跳的。 小恪原本有些畏惧霍少煊,但入宫后发觉无一处是他所熟悉的,无论是沉默寡言,一言不合就行礼的宫人,还是偌大华丽的宫殿,都令他心中慌乱,唯恐露怯被人赶出去,只好强撑着。 不过父皇很亲切,待他极好。 但并不常来看他,听对方身边的魏都统说,父皇乃一国之君,忙于政务,所以平日里命霍相辅照看他。 于是霍相辅就成了小恪心中除却父皇外,最亲切的人,当然魏都统也很好……但总是笑眯眯地罚他抄书。 相辅从来不罚他,若是未能背完书,那么明日便要再加一篇,但比罚抄好得多。 可近日相辅身体抱恙,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小恪日日受着魏都统的折磨,难免想念令他无比安心的霍少煊。 “相辅大人,伤可好些了?”小恪眨巴着眼睛仰头瞧他。 霍少煊端坐在塌上,手中捏着书卷,背脊像是天生很直,瞧着优雅清冷,“多谢殿下体恤,臣已痊愈,不过陛下勒令让臣休息,这才耽搁下来。” 不过是些皮肉伤,托秦修弈的福,霍少煊习武多年,身子骨比一般的文官强上许多。 小恪脸上的担心散去了些,抱着他的被子哼唧两声,小声说着魏都统是如何变着法地罚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霍少煊眼中笑意更甚,心中感慨,无论看上去有多沉稳,到底只是个孩子。 只是方才聊了两句,外头就传来双晟的轻咳,“参见陛下。” 小恪嗓音戛然而止,以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他眼睛睁大,脚无措地移动两下,外头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害怕之下顾不上规矩,下意识窜上了霍少煊的床铺。 霍少煊一愣,来不及阻止。 门再度被人打开。 秦修弈停下脚步,盯着霍少煊腹部明显隆起的被褥,挑了挑眉。 霍少煊被他看得莫名尴尬,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魏庭轩跟在后边眼观鼻鼻观心,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半晌,秦修弈重新迈动脚步,轻笑一声,语气微嘲,“哟,这几日不见,未曾想相辅竟身怀六甲了?” 魏庭轩立即用力咳嗽一声,嘴皮子不动,咬牙提醒,“陛下。” 怀里的团子颤抖了一下,霍少煊淡淡地垂头,只能看见小恪的一截发顶。 他重新抬起头,平静道,“陛下说笑了,臣并没有那个本事。” 秦修弈闻言,目光下意识朝对方腹部瞄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后,他立即偏头轻“啧”了一声,心情顿时不美妙起来,语气恶劣。 “兔崽子,还不快滚下来!” 小恪一个哆嗦,心知自己方才急病乱投医,干了傻事,羞红了脸慢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有气无力地行礼,“父皇……” 秦修弈似笑非笑:“这不是前不久还在刻苦背书的吾儿么,怎会与朕在此处相会呢?” 小恪搓搓小手,艰难道:“额……儿,儿臣背书时想起相辅,便,便……” 秦修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话锋急转,“所以就抗旨不尊?” 小恪面色一白,立即跪下,“父皇恕罪。” 霍少煊见状起身,“陛下,此事乃臣疏忽……” 秦修弈立即抬手制止他的动作,语气阴阳,“霍爱卿,稍安勿躁。” “爱卿今日再怎么说,朕都不会赏你二十大板了,暂且歇着吧。” 霍少煊:“……” 秦修弈两步走了过去,将伏在地上的小恪拎起来,纡尊降贵地替他拍了拍膝头的灰尘,轻笑,“吓着了?” 小恪眼中含泪,满脸委屈地摇摇头,身体发颤,显然吓得不清。 秦修弈笑容一僵,弯腰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轻哄,“好了好了……朕又没怪你,哭什么?” 小恪闻言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抽抽搭搭抹眼泪,秦修弈没有再吓唬他,耐心地带着他来回晃悠。 等到小恪哭完了,别别扭扭地蹭他时,秦修弈才哼笑一声,缓声开口。 “知道错了?” 小恪悄悄看了一眼霍少煊,见他点头才放心道,“是,儿臣知错。” 秦修弈:“错哪了?” 小恪低声道,“不该抗旨不尊,对相辅大人不敬。” “嗯,念在你初犯,朕不与你计较。”秦修弈并未怪罪,只道,“即便你还小,但也该知晓无论如何都不得抗旨,但你可以与朕商量,若朕认为你言之有理,便会准许,可记住了?” 小恪用力点点头。 秦修弈笑着指着房梁,“瞧瞧,若你会武,这时便能窜上去跟朕躲上一躲,再找机会溜出去。” 魏庭轩又用力咳嗽一声。 秦修弈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止住话头,“今日的书可背完了?” “……还有一些。” 秦修弈将他放下,“如今见过了相辅,可安心了?” 小恪羞赧地点点头。 “那便先回去吧。” 秦修弈扫了一眼魏庭轩,对方会意,打算领着小恪回去。 小恪乖巧应声,回身朝霍少煊一行礼,“方才失礼了,还请大人见谅。” 倒是像模像样的。 霍少煊自然不在意这些,摇了摇头,“无碍,殿下先回吧。” “好。”小恪又朝秦修弈一行礼,“儿臣告退。” 秦修弈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嗯。” 魏庭轩将人领下去,顺带将门关上。 转眼间,屋内便只余下二人。 秦修弈端详了一番霍少煊的姿势,目光很直白,并不遮掩,“爱卿气色不错,再修养几日便可下床了。” 霍少煊心知他有话要说,点点头,“是,多谢陛下体恤。” “朕理应如此。”秦修弈淡笑,话锋一转,“再过几日便是猎季,按规矩来说相辅不得缺席,不过爱卿有伤在身,另当别论,朕想了个法子。” “不如今年就由爱卿来任赏官,坐在阁楼上为头名添彩可好?”秦修弈语气温和地补充道,“朕会单独安排马车,定不会累着爱卿。” 这口吻,当他是娇花么? 霍少煊眯了眯眼,心中略微不爽,不动声色地刺了回去,“陛下多虑了,不过是皮外伤,臣早年习武,身子骨虽不及常年习武之人,但也算强劲,自然没有受累一说。” 他顿了顿,语气担忧,“倒是陛下,前些日子伤势方才痊愈,正是虚弱之时,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日后落下病根,可就难办了。” 霍少煊在“虚”字上加了重音,面上一片恳切之色,仿佛在提点对方要加以重视。 秦修弈眼睛缓慢眨了一下,似笑非笑道, “啊,这就不劳相辅费心了。” “朕常年习武,此等小伤,倒也并不妨事。” 秦修弈在“并不妨事”上加重了读音。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里是虚伪的笑意,都不愿往后退一步,若是在过去,霍少煊今日怎么都不会让这兔崽子得便宜。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总不能让九五之尊跟他低头,霍少煊心中微笑,顺势抬手掩唇轻咳两声,“臣遵旨,只是陛下的伤,当真无妨么?” 猎季并不强求文官如何,可自愿参与,若不愿则与赏官一起坐在阁楼之上,作些相关的诗赋。 习武之人则策马入林捕猎。 渊帝继位期间,秦修弈极少归京,只有一次受渊帝传召入宫参加国宴,往后几年,便都驻守在边关。 但当年秦帝还在时,每年的猎季头名,都是九殿下,年年的彩头都不一样,无非是些奇珍异宝。 秦修弈得了赏赐,每回都兴冲冲地跑过来,避开众人的视线,将好东西悄悄塞给他,笑容灿烂地同他低声解释珍宝的由来。 霍少煊想起渊帝继位后,他们重逢的那次国宴之上,对方冷淡的神情与回避他的姿态,心中微微一抽,立即收了思绪。 秦修弈也并不胡搅蛮缠,顺着台阶下来,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心中想着猎季事宜,嘴里便没了把门。 “当真无妨,爱卿怎如当初一般聒噪……”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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