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臣做不了主,陛下何苦......”来这么一出。 霍少煊看向秦修弈,嘴角虽然带笑,眼神却难藏愠怒。 话音未落,小恪幼小的身体紧绷一瞬,急急道,“我会听话,也不是很难养活的!” 眼见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他又不安地小声补充,“......给口饭就可以养活的。” 他说一下,就小心翼翼地拉一下霍少煊的衣袖。 见霍少煊半晌不说话,小恪迟疑了一瞬,而后将小脑袋轻轻抵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有小破布搭着就可以睡着,也不占地方。” 霍少煊的表情不能说凝滞,只能说非常僵硬,原本嘴角勉强的笑意也扯不出来了。 怀里的小家伙暖烘烘的,连带着他手掌的温度也变得滚烫。 虽说身世的确坎坷了些,但比起懵懂娇气的稚子,小恪要懂事的多。 更何况他本就无法改变秦修弈的选择,霍少煊心里憋火,垂眼看着乖巧的孩子,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小恪的背作为安抚,旋即颔首,嗓音不冷不热,“能合陛下眼缘,乃此子之幸,臣自然没有异议。” 秦修弈眯了眯眼,翻来覆去品都觉得这话阴阳怪气,于是也嗤了一声。 “能得霍相辅一句夸赞,朕受宠若惊,既然相辅也认为此子合适,那便再好不过了。”秦修弈皮笑肉不笑,“朕恰好不知如何与幼童相处,还需相辅多帮衬着。” 霍少煊面不改色,目光甚至有些挑衅:“陛下放心,对待‘幼童’,臣最拿手。” 还真是如同传闻所说那般不好对付。 真想知道如若雷厉风行,手段过人的霍相辅被强行卸去利爪,是不是也能如同现在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地朝他呲牙。 秦修弈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旋即勾了勾唇,一字一顿道。 “那便,再好不过了。” 假如将他的双目蒙起来,让他在黑暗中饱受折磨,最终只能无助的四处摸索,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定比现在惹人怜爱得多。 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众人只能窥之一二,秦修弈不开口,霍少煊便只能硬着头皮抱着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最终还是靖王妃看出了端倪,笑着将小恪接了过来。 霍少煊真心诚意地朝她行一礼。 魏庭轩趁着间隙,自秦修弈身后低声道,“陛下?” 秦修弈轻轻颔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过继小恪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也算是意外之喜。 靖王夫妇看似不合,但实则伉俪情深,他们并非望子成龙之人,秦修弈了解四皇兄,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此番前来不过是恰好借着“过继子嗣”之名探望。 走这一遭,也能暂时堵上众臣的嘴,让他清净些日子。 不过如今平白无故拐了个孩子回去,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秦修弈沉吟片刻:“如今朕身侧无人,思来想去只有爱卿周到些,将小恪交予爱卿管教,朕也能安心。” 霍少煊自然无法拒绝:“......臣,荣幸至极。” 秦修弈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命霍少煊与魏庭轩不必跟着,同靖王夫妇走进竹林后方的小亭中叙旧,这次霍少煊头也不抬,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等几人远去,魏庭轩才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霍少煊。 容貌与过去相比更趋近于成熟,浑身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一双眼睛凌厉深邃。 几乎找不到一丝温润良善的气质。 “都统大人为何叹息?” 冷不丁的,低沉磁性地嗓音响起,偏冷感的调调令人心中一惊。 魏庭轩吓了一跳,看来自己一时不察竟然叹出了声,他尴尬地笑笑,“想起风关,不免有些感怀,未曾想惊扰了相辅。” 霍少煊轻轻摇头,目光幽深地看向亭中挺拔的身影,轻声道,“物是人非,难免伤怀。” 魏庭轩品出了一丝意味深长,思及过往,他不动声色地挑眉,“是吗?” “相辅不像是会被情谊所羁绊之人。” 这话倒是有些逾越了。 但霍少煊并未在意,反倒突然笑了一声,眼尾微挑,意有所指道,“魏都统未免太高看在下了,左右不过只是个俗人罢了。” 所以才会对某个曾经乖巧懂事的狗崽子,对自己龇牙咧嘴这回事。 耿耿于怀。 当然,如今对方已然尊贵到自己不得不弯腰行礼。 “朕不信你。” “霍少煊,朕不信你。”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在霍少煊脑中回荡着,最初的愤怒与不可置信褪去后,只余下莫名的心酸,类似于自己捧在手心的小崽子长大后,嫌弃又疏离地推开他。 — 秦修弈并未久留,待府中下人收拾好小恪的东西,便同靖王夫妇道别。 小恪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衬得愈发水灵,秦修弈弯腰抱起他朝前走,晃了晃他的小手教道,“日后要唤朕父皇,宫里规矩多,届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咳。”魏庭轩再次轻咳提醒。 秦修弈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小恪时轻轻笑了笑。 他容貌绝佳,一笑可谓是倾城之姿,狭长的眼眸含光,令怀里的孩子看呆了去,红着脸唤了声,“父皇。” 而后小心地靠进他的颈窝,全然没有方才的警惕,乖巧的紧。 霍少煊也是一愣,半晌才匆匆别开眼,薄唇紧抿,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当真是被气昏了头。 他平生第一次,竟然对一名幼童起了名为嫉妒的念头。
第22章 吏部之事(1) 因为过去太过于美好,以至于人的贪念无声蔓延。 与秦修弈相处之中,霍少煊愈发频繁的回忆起过去,这令他无比焦躁。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个孩子相比时,霍少煊的脸色仿佛三九天的风,冷得掉渣。 “朕瞧爱卿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偏偏秦修弈还没个眼力见儿,故意撩拨他。 霍少煊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脸色,似笑非笑:“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并无大碍。” “那便好。”秦修弈不过随口一问,淡淡收回目光,将小恪放进魏庭轩怀里,“让羌明赋挑个机灵的过来跟着。” “是。”魏庭轩垂头道。 霍少煊眸光微动。 京都巡卫统领换了人,是秦修弈的亲信,他将魏庭轩也暂时留在了玄京。 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察觉到了什么。 —— 狼玄月崇尚玄金双色。 但大殿还是以浅金和朱红为主,小国进贡的晶石打磨成咆哮着的狼头,摆在错落的小圆柱上,口中衔着珠宝。 魏庭轩叩门而入。 “陛下,今年武举之中有几个好苗子。”他低声暗示道,“皆是寒门或白丁出身,扯不上乱七八糟的关系,臣瞧过几场,都是有真本事的。” 秦修弈顿了顿,放下奏折。 “恰好远峥那边最近不敢有动作。”秦修弈眼中闪过愉悦,唇角微翘,“好苗子统统收了。” 魏庭轩大喜:“是!” 秦修弈重新看起奏折,不动声色地问,“霍少煊那边可有异动?” 文举他提不起兴趣,全扔给霍少煊打理。 魏庭轩道:“并无异样。”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精光,魏庭轩缓声道,“不过......不知是陛下洪福齐天,还是人为的‘巧合’,似乎所有事情无论如何发展,都恰好中我等下怀。” 秦修弈垂眼,潋滟清亮的眸中闪过暗芒,低笑一声,“是啊,真是令人惶恐。” “救下姬云鸿侍女的人查出来了吗?” 魏庭轩摇摇头:“查不出才是最可疑的,基本能确认此人并非冲着少城主去的,想必是盯着吕副将许久了。” 秦修弈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忽然起身:“多日未与皇叔相聚,朕倒是有些惦念了。” “摆驾贤亲王府。” “是。” - 厉府。 一人捧着册子朝书房走,他原本面相老实,却被阴沉的三角眼淡去了几分淳朴。 府中下人各忙各事,显然不太在意他,方才被人拦在门口,也是通报后才让放行。 许三清面上不显,心中却怨愤不满,捏住册子的手微微收紧。 家中托了关系,让他得以在吏部谋个不起眼的闲职,只是在吏部他人微言轻,到了厉府,还没尚书跟前伺候的下人有地位。 与他同期的几位都升去了别处,暗地里还不知如何笑话他。 尚书府不似宫内那样守卫森严,门口只守着一名贴身仆从,抬手将他拦下,低声道,“大人正与陈状元叙旧,还请稍等片刻。” 许三清没说话,脸色不太好,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等着,心中却满是不耐,想着将册子交由仆从代为送给厉尚书,但又怕出什么岔子最终追究到自己头上,心中正纠结着,里头就先传来了厉尚书的声音,“竹俊。” “大人。”那仆从立即应了一声。 厉尚书道:“去库房准备些好茶,待会让义荣一并带回去。” 陈义荣是状元的名字,果不其然屋内又传来另一道急切的男声,“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竹俊只道:“是。” 他说着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许三清,再次叮嘱:“还请稍等。” 许三清压根没拿正眼瞧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竹俊轻轻蹙眉,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门口空无一人。 屋内的声音听不真切,隐隐约约。 许三清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发觉拱门之后才是守卫,离这里有段距离,加上院中假山流水的遮挡,理应瞧不见他。 好奇心作祟。 他再次回头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挪动脚步前移,微微弯腰将耳朵附在门上,里头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来。 “......义荣受大人太多恩惠,却无力同等回报,实属惭愧。” “谈不上恩惠,不过是遇上个赏识的后辈,义荣心中有我这个师父,我就已经知足了。” 屋内传来朗笑,许三清一愣。 师父? 许三清脸色变了几变,连忙更靠近了些,越听他的眼神就越亮。 “自然不敢忘却,若非师父相助,义荣定然得不到状元的殊荣,此恩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日后还是稍加注意,你有这个心足矣,但若让旁人知晓,只会徒生事端,你可清楚?” “义荣明白......” 许三清心中大惊,慌乱间敏锐地察觉到有脚步声正朝这里来,他连忙站直身体,匆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调整一番后面色如常地朝外走去。 未曾想迎面撞上了缓步而来的霍少煊,他的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捧着册子的手不受控制的一颤,慌忙掩饰着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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