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他第一次见顾淮,只有匆匆一面,他只恨自己没有神灵的预知神力,全然不知道那张脸将在两年后成为狼族甚至是他自己都无法攻克的梦魇。 那一面极其短暂,在大雪纷飞的嘉定关外,他亲眼看着顾淮从战马上被人推下,一路拖回了嘉定关内,随后紧紧关上了城门。 他满目疮痍,明明自己都带兵压得那么近,可他的眼里连自己的一个影子都不存在,荒芜得像是坟丘。 再后来,他的眼睛里就不再是荒芜和苍凉了。哥舒骨誓漫不经心地想。 后来只有恨。 “王上,已经清点完毕,所有物资悉数装车,可以走了。”狼兵出言打断了他的回忆,哥舒骨誓猝然回神,慢慢直起腰。 “都装好了?” “全部装好了。” “行,那也别等了。”哥舒骨誓长腿一伸,直接从步辇上蹦了下来,伸手在兽皮下一抹,两把长刀铮然出鞘,“等了半天了吧,再不出来,本王都要走了,你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下一刻,脚步声骤然整齐划一地响起,像是催动了什么守护这片土地的神明,无数长矛从阴影里露出了锋芒,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哥舒骨誓眼睛一眯,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为首的那个人身上。 韩恩一亮腰牌:“北境都指挥使韩恩。” 哥舒骨誓没见到以为的那个人,轻蔑地一笑:“我还以为你们定北王怎么说都会亲自来迎接一下我,怎么只有韩大人一个,好不把我放在眼里呀。” “定北王乃是千金贵体,几只野兽误闯家门罢了,倒也不必让定北王殿下如此劳累,岂非是臣下的过失。”韩恩慢慢擦出长剑,只听一声短促又爽利的剑鸣后,韩恩用剑遥遥指住哥舒骨誓,“两国贸易自有法制规则,狼王殿下一再逾矩,真当我大魏无人吗?” 哥舒骨誓不爽地眯了眯眼睛,但没说话。 韩恩厉声道:“东西放下,然后赶紧滚回你的狼窝里去。” “我要是不呢?” 韩恩微微侧身,左手一抬,那是个准备下令进攻的姿势。 “韩大人,本王费劲巴力地亲自来了,说两句话就想让我回去,你也配?”哥舒骨誓骤然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那声音锐利地仿佛要刺破暗色苍穹,“给我杀——!!!” 他变脸比翻书都快,硬生生从韩恩嘴里抢过了发令权,狼族兵一脚踹翻角落里的马车,从车底抽出百十把衬手兵器——那就是个伪装,哥舒骨誓早就知道会被拦截,他就是在等! 韩恩躲过几个狼族兵,身后的北境军立刻替他拦住了刀剑,他单枪匹马冲到哥舒骨誓面前,冲着那张贼笑的脸狠狠刺下。 “当——”哥舒骨誓双刀齐发,拦下他那一击,嘴角还能带着笑。 “韩大人,你说,我要是用你来威胁顾长思亲自来提人,他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呢?” “我好赖不计也是北境都司指挥使,”韩恩讽刺地一笑,“狼王殿下口气别太大,小心熏着了自己。” 他顺势抽手,一记扫堂腿踢在哥舒骨誓下三路,哥舒骨誓再闪已经避不开,只好一步跳到步辇上,与他一对一拼杀起来。 兽皮被砍得七零八落,双方打得相当焦灼,正在进退维谷之际,韩恩耳尖一动,听到了马蹄点地的遥响。 “韩大人闪开!” 哥舒骨誓一刀贴着韩恩鼻尖劈下,韩恩当即听话后撤,贴地一滚,让出了空隙。 远远地疾驰而来两道影子,一黑一白,银甲戎装的那个人一手持长.枪,一手扯缰绳,战马跑动间将他长.枪的红缨扯起,像是一面飞扬的旗帜。 一名狼兵被北境士兵砍中腹部,顺着力道朝他那里跌了两步,还没等他自己把兵刃拔出,霍尘的右手松开缰绳,一把抓住了那不过转眼即逝的刀柄,顺着骏马飞驰的力道一带而出。 血色飞溅,掠过他的眼角,他视若无睹,调转刀头,对准哥舒骨誓的脑袋狠狠掷去! “当啷”,哥舒骨誓挥刀拆掉飞刃,看见了霍尘面含微笑的那张脸。 “狼王殿下,久仰大名。” 哥舒骨誓骤然有些恍惚,霍尘那张脸模糊起来,和五年前嘉定关外的一道影子神奇地交叠在一处。 话音未落,一声战马嘶鸣划破长空,顾长思双腿夹紧马腹,手握双刀,长的那把破金刀所掠之处血色一片,他左手微微颤抖,那是看见哥舒骨誓后便抑制不住的杀意。 “王爷。”韩恩刚想说什么,一旁狼族兵陡然杀到,无法,韩恩只好先对付眼前麻烦,也分不出神去管什么礼仪尊卑。 顾长思和哥舒骨誓也分不出神。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空气都随着顾长思的入场变得烧灼起来,霍尘勒马停在他身边,看见哥舒骨誓那愈发凶狠的眼睛,歪了歪头。 “小王爷,你看那狼崽子是不是眼睛有病,我看他眼角快抽过去了。”霍尘冷冷一笑,“眼睛不好也能当大王吗?不会把整个狼族三十寨都带沟里吗?” 顾长思唇角抽了抽,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顾淮。”哥舒骨誓仿佛没听见那些讥讽,神经质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不久,几日前才见过,只可惜你跑得比较快。”顾长思讽刺道,“我以为你学乖了,终于明白,见到我最好还是跑这个道理了。” “跑?我还没杀了你,我为什么要跑?”哥舒骨誓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你们大魏有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永远忘不掉我父亲的惨死,我活着一日,就不会放过你。” “那你尽管来试试。” 顾长思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那两把闻风丧胆的破金刀双双出鞘,哥舒骨誓闪避一滚,长刀将步辇一刀两断,没等哥舒骨誓稳住身形,短刀即刻杀到,离他喉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哥舒骨誓手腕连忙一转,堪堪将顾长思逼退几步,挣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顾长思不会让他缓太久,一个刀花转过便抖落了所有的血珠,再度提刀刺了上去。 他攻势凶猛,哥舒骨誓闪躲不及只能硬接,短短片刻便已经过了几个杀招,看得人心惊肉跳,两个人从步辇打到地面又打上步辇,顾长思从碎裂的步辇上一跃而起,狠狠踩在哥舒骨誓用来防守的刀身上。 电光火石间,哥舒骨誓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意,他手腕一翻,刀身骤然变成刀刃,顾长思眸光一沉,长刀反方向戳在地面,硬生生将自己折了回去。 这一下用力过猛,落地还有长长的余力,他左手攥拳,抵在地面止住了滑出去的趋势。 那边厢,霍尘刚想去帮顾长思,就被韩恩一声喊回了神。 “霍侍卫!”韩恩面色带着一丝惊恐,他手中长剑抵着狼族兵手里的长刀,可多年的作战经验几乎是让他瞬间感受到了后背的危机,一个狼族兵如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高高举着刀对准他的心口,要给他来个一刀穿心。 蓦地,就在狼族兵即将用刀尖刺入韩恩皮肤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先被什么捅穿了,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心口处冒出来,他颤颤巍巍地往下一看,一柄枪头正从他的胸前冒出了尖。 霍尘手腕一翻,把那狼族兵狠狠掼到了一边,眼瞧着他抽搐了几下不再动,韩恩也解决掉面前的那个,两个人背对背相靠。 “这次哥舒骨誓带来的人数不对,精锐力量也不对。”韩恩额发有些乱,“不似寻常的狼族兵,多加小心。” “韩大人也是。” 两人极快地交代一句,纷纷投入战场。 霍尘手持如故枪,简直如虎添翼,一招一式除了带着杀伐果决的狠辣以外还带着赏心悦目的漂亮,那柄银色长枪如一条银龙入海,在黑压压的狼族兵里格外醒目。 哥舒骨誓推开顾长思的刀,气喘吁吁道:“行啊,看来定北王找了个好帮手。” “不比狼王殿下总是墙倒众人推。” “顾淮,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哥舒骨誓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那么恨我——五年前、三年前,我都能理解。可如今的你,还记得你为什么那么恨我,那么恨我父亲吗?你真的知道又真的明白吗?” “你如果真的知道,你如果真的明白,那你应该也记得,你最该恨的人、杀的人,不是我呀。”哥舒骨誓那双眼睛泛着暗绿的幽光,“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第20章 疯魔 哥舒骨誓当年见顾长思的第二面,已经在长安城的大牢里。 北境十二城收复,他的父王被顾长思手刃,据说顾长思当时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还要来杀了他,执念深到就算重伤昏迷,都在紧紧揪着同袍的衣角,让他们不要放过自己。 皇帝将他收归天牢,等候发落,既然没有即刻下旨砍头,那么他死的概率就不大,哥舒骨誓看着天牢里那跳动的如豆灯火,隐隐约约感觉自己仿佛是逃过了一劫。 “世子!世子!!您不可以进,陛下说了,没有他的旨意——” “滚开!听不懂人话吗?滚开!” 熟悉的声音从天牢外传来,哥舒骨誓浑身骤然颤栗起来,那是一种面对强大敌人时,恐惧、仇恨和想将他撕咬、拆吃入腹的渴望混杂在一起的本能。 外面的人跌跌撞撞进来了,并不明亮的灯火映出顾长思惨白的一张脸,对视的那一刻,哥舒骨誓准备好的所有肮脏话语都吐不出来了。 顾长思脸色太白了,白得像一张纸,可眼睛却在充血,显得他整个人如同索命厉鬼。那一刻哥舒骨誓无不讽刺地想,明明这个人才是这场战役里的赢家,却怎么感觉他是输得最一败涂地的那个人。 顾长思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用目光撕咬着牢里人的皮肤,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狼崽子……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他猝然伸手,隔着铁栅栏把哥舒骨誓整个人拎了起来,疯了一样往铁栏上撞,铁栅栏咣当作响,后面跟着的大人们要吓疯了,生怕他能将那本就苟延残喘的狼崽子活活撞死,冲上来掰他的手指。 哥舒骨誓被撞得眼冒金星、头破血流,颓然地倒在地上。 “我不是说告诉皇帝杀无赦吗!?”顾长思杀人未成,余恨难消,于是狠狠抽了一巴掌铁栏,这一下让手掌迅速红肿了起来,当即有人低呼一声,要去给他包扎。 顾长思躲开了,赤红着双目怒吼:“留着他干什么?留着他放虎归山?北境将士尸骨未寒,皇帝到底是疯还是傻?枉你们天天高呼他英明,英明英明?他那还没有豆大的心眼到底都用到哪里去了!!!” 整个牢狱里都听得到他的咆哮,刑部尚书双手合十,连连求饶,都要给他跪下了:“世子殿下,求您小点儿声吧。陛下有他自己的考量,您身体要紧,重伤未愈,可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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