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实在太冷,云淡已下不了床了。 危漠崖抱着云淡,将狐裘盖在他身上,屋里点着炉子,但寒意仍是从开着透气的窗子里不断渗入。 “还冷吗?”危漠崖轻声问,没有听见回答,便低头看云淡,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声几不可闻,心中有些紧张,忙晃了晃手臂,“云淡?” 云淡这才醒来,抬眼看向危漠崖,眼神平静。 危漠崖松了口气,拢了拢他散落耳畔的灰发,亲吻他的额头,仔细端详起了怀里人儿的容颜。憔悴了,瘦了,老了,但仍是他爱着的那个俊美男子,这么多年了,波澜不惊,未曾有变。 云淡也静静地望着他,许久不言语。 危漠崖忍住心头剧痛,又问道:“累了吗?” 云淡轻轻点了点头。 危漠崖眼圈一红,哽咽着道:“亦安还这么小……” “我已经陪了她五年了,虽然仅仅是五年,我亦想亲眼见她长大成人……”云淡说话时的声音轻得如同窗外的雪花飘落,“不是还有你在?” 危漠崖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在我死之前,你不准死,这是……” “这是命令,我记得。”云淡牵着他的手,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我还记得,我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你的。” 危漠崖听见这句话,便落下泪来,轻吻他的额角。 云淡却不再出声,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危漠崖才挣扎着道:“我爱你,我做不到。” 云淡叹了口气,又道:“我也爱你,我只是……太累了……” 而后,两人很长时间没有再言语,云淡也一直紧紧牵着危漠崖的手。 屋内虽点着灯,此时却显得一室黯淡,阴冷而了无生气,只有互相紧抱着的两具躯体,仍是温暖着,彼此抚慰。危漠崖抱着云淡,脑海中回想着与他相遇以来的日子,每一刀每一剑,每一个吻,每一次相拥,心中细细感知着逐渐变化的感情和关系。从前是那么固执,用蛮力和折磨将他控制在自己身下,忘了认真地去爱他。现在,世间已无比“爱他”更重要,更珍贵之事,只要自己开口,即便不带胁迫和要求,他都会心疼的。 可是危漠崖终其一生的尽力,想要好好去爱云淡,要这般回到原点吗? 直到最后,危漠崖吻住了云淡的嘴角,满脸都是泪水,声音宛如破碎:“我……我准了,那命令,不算数了……” 云淡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拭去了危漠崖的眼泪,淡淡道:“我爱你,永远,不会离去的,漠崖……” “我知道,我知道……”危漠崖握住那只手,紧紧抱着他,直到怀内爱人气息渐无,体温消失,最后的那一声呼唤却似乎还萦绕着他。 年后的风月楼有了些许变动。 清儿早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挂念府里的孩子们,婚事才一直耽搁着。如今危漠崖替她做主,嫁到风月楼产业之一的大酒楼去做老板娘去了。 危漠崖又把范宁榆召了回来。风月楼立门百年以来未曾有过副楼主一位,危漠崖硬是给范宁榆立了一个。 烟云小馆的华娇夫人吵着要退休养老很多年了,危漠崖终于大手一挥批准了,前提是她要将馆中藏了三十年的自酿烈酒交出来。 风月楼自此在江湖中恢复了神秘莫测的行事作风。楼主行踪诡异,少有露面。副楼主心思敏捷,身份神秘,但生财有道,风月楼财势壮大不少,虽仍是坏事做尽的生意,但低调了些,不再四处招惹挑衅。风月楼大小姐仍在曈曚山习武,身手不俗,年纪轻轻便已小有名气。府里的两位公子却只闻名不见面,不曾被江湖中人得以窥探,有传闻道是拜师于六王府的甄不移大侠,却不得证实。 危漠崖时常离府,不知去向何方,归期亦不定,但未至于与孩子们疏远。唯独每年云淡忌日,他必定会回家,孤身一人坐在院中,喝光一整埕酒,仍醉意难见。 此后余生,危漠崖的性格中多了一种与云淡相似的品质。是他的那种沉稳,不惊,不为周遭事物所动的淡定。危漠崖的一生挚爱,已先他一步去了彼岸,世间已不再有任何人和事,能再让他内心掀起同样的波澜。 云淡是危漠崖一生的从属,是他的爱人。自相遇一刻,余生只服从一人,只爱慕一人,他做到了,一瞬不曾动摇。生前是危漠崖的人,爱着危漠崖,身后亦是。 全文完结 正文完结,之后有两个番外 接下来会有危云现代版长篇警匪,不要走开
第45章 番外一 风月楼旧事 时值雨季,数日旱天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几日大雨。今年的雨下得畅快,滋润庄稼不说,还一扫暑意,叫人舒畅。雨下的满地滩涂泥泞,百姓皆不多出门了,但消息却自己长了腿似的跑遍全城。 武功当今天下第一的甄不移大侠,早已得江湖上下一致推崇,统领白道会指日可待,但他却不以为然,如今因他的结拜兄弟被暗杀一事,终于到访了白道会。白道会众七嘴八舌,道的却都是同一个说法——风月楼干的好事。甄大侠痛心于兄弟之死,却对此说法将信将疑,离开之时,倒也当着会中众英雄好汉之面,将替兄弟昭雪一事答应了下来。一张战帖,一封简笺,投入了京城危府的大门。前来应战的,却是风月楼的少楼主,危漠崖。 瓢泼大雨方才停歇,危漠崖依帖赴会,于城郊密林深处的竹亭,自斟自饮,身侧只有收服不过一年的近身侍卫云淡一人。 甄不移立于亭外,相去颇远,严肃地望着亭内二人。危漠崖亦毫不逊色地回望过去,甄不移的名号他不可能未听过,但神色间无丝毫畏惧,亦无不满或是轻蔑,只当今日是寻常会客,眼前的天下第一与任何其他生意往来并无两样。而他身侧的云淡,则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空气。 “甄大侠来信相邀,想必是为了你的结拜兄弟赵少侠一事?”倒是危漠崖先开的口,不疾不徐,话里听不出太多意图,“此事,本人亦有意向江湖澄清,赵少侠之死,不是风月楼下的手。” 甄不移仍负手立着,皱着眉问道:“那不知是何人所为?” “何人所为,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危漠崖放下杯盏,笑着道,“甄大侠若是想要从我这儿套消息,可是要依照风月楼规矩,消息皆是明码标价的。” 甄不移脸色愈加肃穆,沉声道:“经仵作检查,赵兄弟尸首上共有伤痕二十道,招招皆是风月楼功夫所致,招招致命,且他生前曾出入过风月赌坊。危少楼主若是无法道出合情合理的解释,风月楼难逃谋杀嫌疑。” “听上去,白道会已经认定是风月楼下的狠手了,”危漠崖仍是笑着,“证据确凿,甄大侠还等什么呢?” “可我不这么认为……”甄不移略一垂眸,轻声道,“风月楼于江湖中行事虽心狠手辣,但皆事出有因,要杀赵兄弟的人,绝非如表面这么简单。” 危漠崖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又道:“既然甄大侠想知道真相,那便……” 甄不移迟疑片刻,道:“我付不起你们风月楼要的价钱。” “不必付钱,”危漠崖笑着道,“想要消息,打。” 甄不移闻言,忍不住望着危漠崖,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似是在掂量他究竟实力如何。 “不是同我打,”危漠崖摇了摇头,笑意更深。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云淡缓缓走至厅外,立定在甄不移跟前数尺之遥,一手执剑,另一手轻落剑柄之上,以宝剑随时出鞘的姿态,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空气。 “同他打。” 甄不移先是一愣,认真端详起了这上前之人,灰发如瀑,气质内敛,步伐沉稳,身骨出挑,确实是顶流高手的气场,但他仍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道:“以他的内力,百招之内便会命丧于我之下,你不愿将凶手告诉我,亦毋需让他送死。” “哈哈……”危漠崖却是笑出了声,“甄大侠不妨一试?” 那边厢甄不移尚在犹豫,云淡出剑却如疾风,踩着地面上几片飘落的竹叶,脚步轻点几下便已腾空。甄不移大惊,未曾料到这侍卫虽不及自己内力精纯,出手当真快如闪电,仅一个晃神,他的剑尖便已逼至跟前来了。甄不移一个后仰,躲过了这一击,他不愿伤害此人性命,反手抽出自己的兵器,剑不出鞘,仅举着剑鞘回身格挡,反手回击三四下,便将云淡打了回去。 云淡一个后翻,退回到先前的位置,甫一站定,脚尖轻点两下便又腾空,长剑再度袭向甄不移。甄不移方才那两三下,使出五成内力,虽不至于伤人,但应当能让对方知难而退,眼下却见云淡毫无惧意,心中不禁惊讶,连忙稳住下盘,贴着云淡的肩膀侧身,堪堪躲过剑锋,反手却抓住他脚踝往回拉拽,逼迫云淡翻身回踢几记,跃至地面与他近身交战。 危漠崖仍端坐于亭内,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嘴角含笑。 云淡迅速转身几周,长剑连环攻向甄不移几处软肋,毫不留情。甄不移只见得他灰发不断飘逸飞扬,偶尔在发丝间隙瞥见这人冷若冰霜的面容,未看个真切,便又要举起剑鞘格挡他下一个攻势。 好快的步子…… 甄不移于江湖中行走多年,对战无数,眼前此人虽算不上最难敌之人,但他疾步出剑,身段柔软而难以捉摸,顷刻间已过了数十招,竟逼得他一时无法考虑反击,只能接连不断地抵挡,步伐之快,算得上他对打过的第一人。 但他的破绽也很明显。 甄不移举剑鞘抗下几个劈砍,不住后撤,而云淡则趁势不断回旋,长剑从甄不移的剑鞘上狠狠削过。甄不移扎稳马步,双手持剑,回推一记。云淡借力腾空,腰身一扭,一个空翻便飞到了甄不移另一侧,回过身来便欲再度刺向他。 就是现在。 甄不移将剑鞘抛向空中,凝神聚气,一掌送出,醇厚内力灌于掌中,暴涨真气掀起巨风,掌心正中云淡一侧胸口。云淡登时便被向后打飞,落到一丈之外,身子无力地坠地,撑着身子吐出一滩鲜血。甄不移伸手向天,看也不看,接住了剑鞘。 亭内的危漠崖收敛了笑意,暗自捏紧了拳头。 云淡的出招实在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但他出手虽狠厉,却是毫无回防之意,虽内力亦非泛泛之辈,但绝非甄不移的对手,全靠难以招架的速度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甄不移看准了他每一招都只攻不守,他便以退为进,在云淡转身出剑之时,看准了他不会设防,一掌下去用了七八成功力。若是资质寻常之人,多半小命已不保,但甄不移无意取他性命,便拿捏着轻重,只让他无力反击便好。 甄不移看了危漠崖一眼,缓缓走向倒在地上的云淡,正欲将他拉起,却见他拄剑缓缓站立,嘴角仍渗着血,却是抖动手腕,舞着剑又攻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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