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指着香盘里一个已经装好香粉的香囊,耐心与萧元安解释道:“先前殿下说芙蕖香熏衣良久,难免乏味。所以臣专门研制了一道贮藏于香囊中的梅蕊香。” “这道香用的是晴明无风雨之日,于黄昏前采摘的将要盛开的梅花苞,阴干后磨碎,与丁香零陵,檀木茴香,甘松白芷一同混合而成,贮藏一冬取出,佩戴于身,香气幽凉,闻之可供解暑。” 萧元安听完他的话果然来了兴趣:“呈上来。” 夏圆快步上前将香囊呈上去,萧元安拾起那做工精巧至极的香囊,随意把玩了一番,只觉得外表精致,把玩之下如冬月初绽的梅香从中升起,就连夏日的酷暑在这甘凉的味道中似乎都被驱散了些许。 他愈发爱不释手,满意地点了点头:“晏卿奇思妙想,在这炎炎夏日竟能闻到冬日里的梅香,真是件趣事。” 晏辞恭敬谢过,无意间抬头,就看到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再次抬起松弛的眼皮瞥了自己一眼,鼻子无声地哼了一声。晏辞只当没看到,萧元安正在兴致勃勃把玩着那香囊,辛夷从殿外走进来: “殿下,到了请脉的时辰,孙太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听到“请脉”两个字,萧元安面上表情没变,轻轻“哦”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晏辞闻言打算告退,却听到萧元安淡声道:“晏卿,留下吧。” 晏辞低声应了一句是,便跟夏圆一同退至旁边,他们刚刚站定,一个身着御医服饰的年轻男子便在宦官的引领下进殿。 “微臣叩见殿下。” 晏辞微微抬眼看了一下那站起身上前请脉的御医,此人身形修长,身高与自己相仿,看背影并不像是有年岁的老医师,反而似乎很年轻的样子。 是他吗? 晏辞暗自琢磨,忽然听到桌案那边传来声音:“...臣以为,此香囊中含有龙脑麝香等性寒之物,殿下久佩与身,对身体无益。” 晏辞将目光转过去,这是在说自己做的香囊对殿下身体有害? 他循声看过去,眼见桌案后的萧元安听了此话面上不太开心:“这就不劳烦孙太医忧心了,本宫自有定夺。” 那年轻男人却置若罔闻:“依臣所见,此物不宜随身,应尽快弃置,请殿下三思。” 就在这时,站在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冷不防开口: “若说这香囊,还是晏香官所做,里面的香料是否会对殿下身子有害,晏香官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最后三个字说完,他那垂坠的眼皮第三次抬起朝晏辞看过来。 气氛一下子显得有些凝重。 晏辞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接着整了整袖口,上前几步走到那男人身旁站住。 还未到跟前,便闻到那御医身上幽幽的兰香。 他与萧元安躬身作揖:“殿下,这香囊中的确有少许龙脑和麝香,只不过含量极少,不会对身体有害。” 身旁那男人清冷有些疏离的声音毫不客气道: “就算含量极少,可终归是有的。” “何况晏香官既然司掌殿下随身香物,难道不知殿下平日所用香品中从来不含这两种香料吗?”
第246章 晏辞朝旁边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对方清晰的侧面轮廓。 对方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根本没有看自己。 于是他垂下眼,字字清晰:“殿下明鉴,臣这支香囊里添加的少许龙脑麝香只是为了调味之用,使香味更似梅香,臣不敢有丝毫异心,也不敢对殿下有半分欺瞒。” 萧元安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无妨,本宫知道。” 接着他看向堂下立着的孙太医,有些不太高兴地开口:“孙太医不必如此谨慎,不过是少许香料,本宫还没到这般弱不禁风的程度。” 年轻御医道:“殿下恕罪,事关殿下安危之事,臣不敢丝毫马虎。” 萧元安身后的周公公忽然出声道:“既然是跟殿下身子有关,自然不能马虎一点,孙太医也是职责所在。殿下,老奴认为,应该将此事告知陛下。” 一听到“陛下”两个字,萧元安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父皇终日操劳国事,你们还要拿这点小事烦扰他?” 周公公忙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担心殿下安危,怕是有不怀好意之人趁虚而入...” “够了。” 萧元安眉头紧锁,显然已经不想听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了,摆了摆手:“好了,孙太医你先退下吧。” 那年轻御医识相地没再说话,告退转身。 萧元安在他来之前本来还颇有兴致地练字,结果被这小小的插曲打断,顿时也没了练字的兴趣,他将香囊放到一边,有些疲倦道:“本宫有些累了,晏卿,你也退下吧。” 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的样子:“对了,去将安神香拿过来。” “臣遵命。” 晏辞转身出了殿门,发现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辛夷,另一个则是刚才御医,他此刻还没离开,正站在殿门口跟辛夷说话。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在晏辞身上停留了一瞬,此人生得鼻高唇薄,眉目修长,眉眼间天生带着丝孤傲疏离,站立时身形挺拔,浑身上下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感。 晏辞礼貌地朝他拱了拱手,那御医没有睬他,收回目光与辛夷又低声说了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晏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带着平日里惯有的微笑,与一旁的辛夷客客气气道:“辛夷姑姑,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变能进御医署,想来定是医术高明。” 辛夷听了这般问,于是自然答道:“此人名叫孙承修,乃药王的后人,祖上世代为医,其祖父父亲皆为御医,如今年方二十六,便已经成了太医丞。他官阶在你之上,下次见了记得问安。” “多谢姑姑提醒,在下记得了。” ------ 从寝殿离开后,晏辞便回到后殿的香阁,夏圆正在香房里研磨香料,抬头见他回来忙迎了上来。 晏辞道:“去把安神香准备好,我们过去。” 夏圆闻言立刻将先前准备的安神香盛在香盘中拿过来,和晏辞两人一前一后再次前往萧元安的寝殿。 晏辞惊讶地发现,方才寝殿门前还零星守着几个侍卫,而此时不过过了片刻,宫人们一个个神色焦急,忙进忙出。见到这副情景,他立马就明白肯定是萧元安的头疾又犯了。 他快步走上台阶,辛夷正好往外走,边走边催着一个宦官:“赶快将孙太医叫回来。” 那宦官得了令,急急忙忙下台阶走了。 晏辞出声询问:“辛夷姑姑,这是出什么事了?” 辛夷看见他:“你来得正好,殿下的头疾又发作了,赶紧进去把香点上。” 晏辞回身接过夏圆手里的香盘:“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快步进殿,只见殿内无关人等都已经被赶出去了,晏辞走到香炉旁,将安神香的香粉放入点燃,直到白烟升起,方才站起身。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帷帐后面萧元和显得有些微弱的声音传来:“晏卿,你过来。” 晏辞一怔,辛夷快步走到他身边,对他说:“还不赶紧过去?” 晏辞应了句是,接着绕过屏风,屏风后面帷帐已经放下来遮住里面的情形,周公公和几个宫女宦官立在床的两侧等候吩咐,见到晏辞的身形,周公公再一次抬起眼皮,但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带着几个小宦官走了出去。 辛夷则快步走到床边,示意晏辞过来。 “殿下。”晏辞走到被帷帐遮住的床边,低声唤道。 里面隐约传来一阵喘息,一个宫女上前将帷帐拉开一条缝,萧元安的脸从帷帐后面露出来,即使隐在阴影间,晏辞仍能看到床上的少年面白如纸,他紧紧抿着唇,面上神情痛苦不堪,似乎正被什么病痛折磨着。 晏辞注视着少年被汗打湿的乌发,还有唇瓣上深浅不一的咬痕,一个宫女将方才晏辞点上的香炉端过来放到旁边,在那缓缓上升的香气中,他的脸色才看上去缓和一些。 萧元安勉强从床上半支起身子,一个宫女立刻上前将厚实的软垫垫在他身后,他沙哑着嗓子:“辛夷和晏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剩下的几个宫女宦官闻言福身离去,等到寝殿内只剩下辛夷和晏辞,萧元安再也忍不住,他浑身颤抖,一直被锁在长睫下的水汽这时终于覆上眼睑:“辛夷,本宫的头好痛。” 辛夷忙跪到床边,伸手握住萧元安的手,她本来平静无波的面上此时此刻流露出浓浓的焦急与担忧,看着萧元安痛苦的样子哽咽道:“殿下再忍忍,奴婢已经让人去叫孙太医了。” 萧元安半张脸埋进软榻里,不多时软垫上便被洇湿了一小块,少年的肩膀不住颤抖,看得辛夷眼前一红,转头咬着牙对晏辞道:“你快想想办法,你做的那些香不是有办法缓解吗?” 晏辞想起来他今日衣服上又熏了带着药效的腊梅香,于是他走上前:“殿下,臣身上今日熏了腊梅香,您闻着会不会好受一些?” 萧元安艰难地半抬起眼皮,他双眼涣散地看向晏辞。 也不知是不是晏辞身上熏香的原因,片刻后,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些许。 “晏卿。”萧元安鼻音浓重,“再过来一些。” 晏辞于是在床边半跪下身,萧元和放开辛夷的手伸到半空,晏辞于是握住他的手,紧接着萧元安将脸埋在晏辞的衣袖里,几乎是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熏香。 “晏卿...”少年闭着眼迷迷糊糊道,“你过来,坐过来...” 晏辞下意识朝辛夷看了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还不快去”的眼神,于是晏辞起身坐到床边,萧元安瘫软的身子伏在他的腿上。晏辞垂眸看着这个深陷痛苦的少年,此时他方才意识到,无论他身份多么尊贵,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萧元安阖着眼,他面上痛苦的神色渐缓,紧锁的眉头也一点点放松,呼吸也变得稍显顺畅,眼见萧元安呼吸逐渐平缓,辛夷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放松下来,片刻后屏风外又传来脚步声,孙承修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看向伏在晏辞腿上的萧元安,清冷的眉眼间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辛夷见他过来起身快步上前:“动作轻点,不要惊到殿下。” 孙承修点了下头,快步半跪在床边,拿出一只帕子垫住萧元安的手腕给他把脉,这个距离,他很明显也闻到了晏辞身上的熏香,紧接着他眉头一扬,快速抬头看了晏辞一眼。 虽然他下一刻就将头重新低了下去,但晏辞仍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晃而过的异样。 辛夷在一旁小声道:“孙太医,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孙承修收回手,走到前面的案前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接着交给一旁候着的宦官,辛夷跟了过去,晏辞隔着屏风听到他们小声的谈话,虽然他们的声音不大,但由于这殿内空旷,隐约有几个字眼传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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