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打了个哭嗝,赶紧收敛情绪,替年轻的太子穿上衣物,今日大典之后,殿下就真的成大周天子了。 皇帝登基大典,大部分的流程和姜善记忆里没有多大区别。 只要国师不出现,年轻的天子就是这广袤土地的君主,手握文武百官的生杀大权。 庆典的过程宏伟且肃穆,姜善的叔父,宣读着礼部最负盛名的官员花了几日功夫为他写好的登基诏书。 姜善穿着繁复华丽的冕服,双手接过诏书,再由叔父为他换下太子的玉冠,换上天子冕冠。 姜善转过身来,文武百官对着年轻天子齐呼万岁,便是礼毕。 到这一步骤,是姜善记忆里登基的全部过程,但在幻境之中,还需要最后一步,国师同上天谈话,并为他这个天子祈福。 只有神明(国师)认可的皇帝,才能在这个皇位之上坐下去。 这数百年来,大周这么多龙子龙孙,不是没有人想要干掉国师,但如果对国师心怀极大的恶意,只要藏了铲除国师的心思,那便会天降异像,皇帝当场换人。 国师非人,乃神之子,这是大周百姓的集体认知。皇帝可以掌控臣民生死,国师的喜恶却可以决定民心。 若失却天下民心,死的就是皇帝了。 按照本朝历史,大周朝已经发生过一次这种情况,自那之后,避免大家的彩排白费,礼部会先把皇帝的名单送往国师手中,等通过之后,再做准备。 姜善能够站在这里,已经是说明他通过了国师的认可。 举行完仪式之后,他受了李忠提示,向前登高,然后在自己应该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耐心等待国师登上祭台。 每更换一任皇帝,国师都要跳一支祈福舞,为新登基的天子祈福。 姜善看着那个祭台,不由得想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祈福舞,也算是死亡之舞,国师几十年才跳一次舞,每一次都要死一个皇帝。 国师雪白的衣摆出现在红地毯的末端时,还有些嘈杂的环境瞬间变得雅雀无声。 国师向前,乐声起,一直到高台,乐声中止,气氛隆重的程度,显然比姜善这个皇帝登基还要厉害些。 百姓不敢直视天颜,更不敢直视国师。 只是幻境罢了,做了多年说一不二君主的姜善在心里告诉自己。 在现实之中,并没有所谓神的存在,什么鱼肚子里吐出来的刻着君主名字的石头,所谓天降异像,不过是上位者用来愚弄百姓的假象。 姜善作为皇帝,这种把戏是他十分擅长的东西。虽然民间的确有一些玄妙的手段,但世界上从不存在神灵。 在众位朝臣皆肃穆的时候,他却神态轻松地站在高台上打量这位国师的容貌。 国师的袍子是白色的,只在宽大的袖摆和长袍的袖摆用金线绣了云纹,在温暖的阳光下,那金线闪耀着灿烂的光芒,让国师整个人都在发光。 国师用玉冠束发,长发垂到腰间,发丝皆是雪白,不染半点尘垢,更准确的说,是耀眼的银色。 饶是姜善为皇多年,见过天下诸多美人,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还是不由得为了上天造出的这份美貌震撼心神。 国师走近了一些,姜善发现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而且还是竖瞳。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在猎场抓到的那只野豹。 但国师并没有野豹的野性,他是无比神圣的美,带着属于神灵的威压。 国师从他的身侧走过,他穿着雪白的长袍,却是赤/裸着双脚,脚踝上挂着金饰制成的铃铛,国师走动时候,那铃铛便发出悦耳的声音,叮咚叮咚,一扫人的倦意。 姜善经历一天的登基大典,已然非常疲倦,但国师过来的时候,他却感觉自己瞬间精神抖擞。 国师很美,但这种美并不会让人生出任何亵渎的心思。 他在此时此刻,更加清楚地认知到,这里是白念意识构建出来的幻境,幻境里什么都有可能,包括神。 他收起了轻佻的想法,默默地看着国师。 如果国师真是神的身份,那他希望他能够满足他这个天子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帮他找到他的皇后,让皇后爱上他。 虽然他心中已经想好了一百个快速寻找白念的方法,但如果能够借助神力的话,速度肯定会快得多。 不是他狡猾,他只是想要快一点看到白念那个蠢货睁开眼睛的样子。 本来他的皇后就长得不好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蛋,五官之中,只有眼睛生得最为出色,如同夜幕中最耀眼的启明星,熠熠生辉。 姜善想着自己的皇后的时候,国师站在了祭台的中央,他做了一个起势的动作,身着白色道袍的童子们便像是得到了一个信号,祭祀舞蹈的乐声起,国师便开始起舞。 跳给神灵的舞蹈,庄重且唯美,姜善在艺术方面没有什么造诣,也并不算很喜欢,只限于能够欣赏的水平。 沉醉是不可能的,因为舞蹈的动作很慢,重复动作很大,时间很长,而且姜善看过很多次。 不同于这个世界,国师几十年才跳一次舞,姜善的世界,凡是需要国师府祈福的,他们就要跳这个祭祀的舞蹈。 白念曾经是老国师高徒,在成为他皇后之前,姜善就看他跳了许多次。 甚至是姜善自己,作为君主,为了黎民百姓,他都学会了这舞蹈。 国师跳得虽然很美,但这是姜善看过千百遍的舞蹈,他闭着眼睛都会跳,他实在兴致不高,甚至觉得有一点无聊。 就听得国师手里拿着的手摇铃时不时的叮的一声,姜善抿紧了唇,面上一副严肃十分的样子。 作为马上要登基的君主,姜善不能对国师不敬。 为了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他的眼珠子也就一直盯着国师,表面看起来,他的视线好像是随着国师的动作而转动,和其他凝神屏息的人没有半点区别,但此时此刻,他的心却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儿,早就飘到了天涯海角。 铃声渐渐越来越响,在姜善思绪飘远的时候,国师姬姜停留在了姜善的面前。 “陛下。” 姜善回过神来,近距离的看,国师的容貌更是有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他不自觉屏息,而在原处,看着姜善“呆呆”站着不动的李忠都快急死了。 “陛下,伸手啊,伸手。” 他是很想说出这个话的,但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他啥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就干张着嘴巴瞎着急。 姜善背对着李忠,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大内总管火急火燎的样子。 准确的说,他离国师太近了,眼睛里全部都是国师的脸,压根容不下其他人的影子。 长成国师这副妖孽的样子,肯定不是他的皇后。 姜善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就听得眼前的国师说:“陛下,把你的手给我。” 姜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还是能猜出可能是祈福仪式需要的步骤,老实伸出手去。 国师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放了上来。 两手交握,姜善感觉掌心一烫,等国师的手挪开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个烙印。 这个印记,和国师脖颈处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一样。 姜善有一种自己被人盖了戳的感觉,就算是白念的环境之中,这种感觉也糟糕透了。 他想到了那个皇帝皆短命的流言,无风不起浪,会有这样的流言,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印记。 为了维持自己的长生和貌美,作为国师的姬姜从他们这些大周皇帝身上攫取生命力,方式就是通过这个印记。 姜善在脑洞大开的时候,他眼前的国师姬姜也在深深地看着他。 听不到,他可以听到天底下所有人的心声,包括每一任大周的天子,唯独姜善的,他竟然听不到。
第3章 幻境一(3) 姬姜做大周国师数百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不能听到心声的人。 他借助祈福礼,在姜善的掌心留下了一道烙印,那烙印并不能让他知道姜善的心声,但能够让他感知姜善的所在, 他不喜欢这种自己不能掌控的存在,但临时更换天子,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需要观察姜善一段时间再下决定。 姜善初来乍到,并且对这个世界大部分情况一无所知,对国师的了解,悉数基于李忠所言。 他看了眼掌心的烙印,倒也没有问相关的话,确定仪式结束之后,他在姬姜转身离去之前,出声道:“国师,朕有一事相求,不知国师能否替朕算上一卦?” 虽然民间传闻,国师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皇帝到底还是一国之君,天子天子,总该有一些特别的权力。 姬姜回眸望着年轻的皇帝:“陛下想算什么卦?” 姜善轻轻咳了一声:“是有关国体的大事,寻个私密些的地方,朕与国师详谈,如何?” 姬姜把地点定在了国师府,姜善来幻境之前,也入了国师府,但幻境里的国师府,和他记忆里的相差太多。 水雾缭绕,仙鹤起舞,宛若仙境。 大周疆土辽阔,姜善也曾沿着运河下过江南,见识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那些巍峨的山脉,磅礴的江河,只会让人感叹人的渺小。 国师府的景色,却像是人把江山百川置在此处一方小天地。 从入门到国师定下的千雪亭,一路走来,竟是从春到冬的变化。 姜善看到了春水,夏荷,秋霜,还有冬雪,若非仙人手段,哪能有这般绮丽景象。 姜善不觉放慢了步伐,等到入千雪亭的时候,天空还扬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国师身上没有撑伞,周身却仿佛有一个凭空的罩子,一片雪花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也许落到了,是姜善他看不清楚,毕竟国师的头发和衣服皆是雪白。 “啊湫!” 姜善因为忘神,并不觉得冷,但他的身体却发出了抗议,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他呼吸和哈出的气,在眼前凝成一道白雾,浓密乌黑的眉毛和眼睫上都落了白雪。 国师姬姜转过脸来,他看着姜善:“是我考虑不周。” 国师府的童子突然的出现,为新上任的大周天子披上了一件雪白大氅,毛茸茸的,还带着自动取暖的功能,姜善瞬间暖和起来。 他坐在亭子中央,看着亭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亭子内暖和了很多,姜善把外头的大氅脱了下来盖在自己的膝盖上。 “朕也不曾看过这景象,让国师见笑了。” 姬姜却纠正他说:“不,你曾经看过。” 姜善大惊,他下意识说的是自己的体验,也不清楚幻境中原本姜善的情况。 “是么,朕前些日子睡觉的时候磕到了头,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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