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这样的君主,用对付赵王偃那一套奸佞之态,恐怕会适得其反。 在百官的最前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约显富态之人,当是秦国现如今的太子,也就是秦异人的父亲秦孝文王。 范雎对这人的历史记忆很少,只记得秦孝文王继位三天即死,然后就是赵政的父亲异人匆忙即位了。 范雎心中细算时间,离秦孝文王登上三天的王位的时间近了。 百官严立,无一人出声,和赵王宫每次的喧嚣颇为不同。 静得让人心慌。 上面的秦昭襄王并没有立即让李信述职,而是看向在范雎身边到处打量的赵政,半响才叹息了一声:“比吾当年去燕国时还要小上一些,却是苦了些。” 似在回忆什么。 或许只有同去过异国他乡为质,才懂得其中的滋味。 质,抵押,就像是一件物品。 半响,秦昭襄王的声音再次传来:“即有功,当赏。” 似已经准备好,旁边的官侍直接拿出帛书念了起来。 大概是赏赐了一些钱财,以及一些商铺街道,还有城外的一些土地。 小小年龄,在这咸阳就有了自己的产业,已经算是十分恩宠了。 整个过程,无一人开口,也无任何人反对。 范雎心道,看来归秦是正确的,看看,赵政的好日子这不就来了。 等赵政的赏赐完毕,秦昭襄王的目光这才看向范雎,老态的目光中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有些犀利。 秦昭襄王不紧不慢地出声道:“闻先生大才,惊绝天下,六国共赞,但唯我秦国不见先生有何能耐,当不当得那天下第一公子的称谓,实属可惜。” 停顿了一下:“不知先生可有何解释?” 范雎心道,这就是问罪了。 有什么才能也罢名声也罢,对秦国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强他国,反而利了其他六国,如今来到了秦国,恐怕是轻易不能放过了。 范雎也直接,心道,你既然这么问,那么我就直接回答,范雎答道:“我非秦臣,亦非秦人,当时也非在秦国。” 三个否定。 “一个与秦国毫不相干之人,秦律中可有规定,这样的人事事必须为秦国考量?” “若如此,那世间,除了秦人皆是有罪的。” 都不是你秦国人,你还得要求处处为秦国着想,这正常吗? 殿堂之上终于有了一些声音。 狡辩之言。 再怎么争辩,即便没有什么叛国之罪,但也洗不清范雎利他国而弱秦之大罪,更何况假借秦使之名的罪是怎么洗脱不了的。 秦昭襄王若有所思:“秦律约束不了其他人,但先生如今却在秦国,当如何说?” 范雎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后答道:“人之才能岂能以罪论,我若记得不错,秦奋六世而结交有才能的人以图强秦,我这里正好准备了一份礼物,王可看一看是否喜欢,是否能抵过我以前假借身份之过错。” 反正他之承认假借了身份,其他一概不认。 秦昭襄王忍不住奇怪的“哦”了一声,殿堂之上,以行贿之举,想以一件礼物抵罪?范雎这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其他人也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颇为好奇,以范雎之罪,百死不能抵,有什么礼物能让范雎如此镇定,觉得他还能活得了。 范雎的确直接,那些奸佞之语估计是派不上用途,不过多余,最终看到的还是实际有用的东西。 范雎叹息,他在赵国奸佞之名还在盛传,如今到了秦国,直接变成了一个直臣。 范雎在进殿前就将东西交给了侍官检查,如今不过是让人送进来。 是一个盒子,并不算大,由侍官双手捧着递给了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让人打开,里面一道光反射在了秦昭襄王的脸上,在其脸上形成了一道亮斑。 明亮照人。 秦昭襄王的手在其上摸了一下,似有手指弹动之举,发出清亮之声。 秦昭襄王的眼睛终是缩了一下。 然后让人将东西传给各大臣观看。 里面是一把刀,一把一看就犀利锋利冰冷的刀,就是样式古怪了一点。 秦昭襄王本战场上的君王,对武器自然熟悉不过,他本身就收藏了颇多武器,所以一观就知道了这礼物的妙处。 众大臣也有惊讶地小声低语者:“这刀倒是锋利得利害,光是刀芒让人观看就立生寒意,看似单薄却坚韧异常,但不便杀人。” “太短,太奇。” “战场上不好使。” 这些大臣一边看一边将刀光往自己脸上照,他们断定那就是刀芒,刀芒之铮亮直接都照脸上了,绝对是好刀。 有人甚至用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刀锋,结果嘶的一声,鲜血直流。 太锋利了。 还有人将头发贴在刀锋上拉扯,几乎不用力,直接断成了两截。 太锋利了。 范雎都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秦国上下,果然人人慕战,连朝廷上也是如此,一把新的武器出现,众人都会往这方面上想。 等大致传阅了一会,得出一结论,武器虽好堪称稀世,值得珍藏,但还不足以抵罪,远远不够。 众人不由得看向范雎。 范雎抬头,语出惊人:“这刀其实无甚稀奇,不过是我家用的菜刀,平时用来切切蔬菜水果还算好用,剁点骨头我都嫌弃它钝。” 众人:“?” 用这样的稀世之刀切菜剁肉? 眉头都皱了起来,多少有些不赞同。 范雎继续道:“重要的是,我知道如何锻造这样的刀,将它锻造成能上战场的武器的样子。” 范雎侃侃而谈:“秦国之师被诸国称为虎狼之师,骁勇天下第一。” “一则是因为秦人慕战,每上战场,必定置死地而后生,士气冠绝六国。” “二则是秦国青铜工艺当世居先。” “武器的锋利坚韧,对战力的提升有多少,想必不用我说各位比我还要清楚。” “若我能让秦国士兵的武器,都换成更加锋利更加先进的材料和样式,不知可否抵我以前的过错?” 其实范雎的这把菜刀是不锈钢的,以春秋战国的科技水平,估计很难锻造出,但范雎用古法高炉锻造出铁器还是不难。 铁器能取代青铜器,是历史的必然,肯定有它优越的地方。 再不济,各国大量开采青铜矿石,导致资源短缺武器产出减少,武器之昂贵怎么形容呢? 一个有功勋的士兵服役一年大概能赚到一把矛。 而范雎若是提供一种新的可以大量制作武器的材料,光是这样其功劳都能震惊天下,让诸国难安。 范雎的话一落下,整个殿堂落针可闻,让整个秦国的士兵都换成这样锋利的武器? 他们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把稀世的刀,虽然珍贵,但也仅仅是个人收藏品而已,结果……人手一把稀世的刀。 范雎继续道:“若非如此,各位以为我为何敢只身前来秦国?” “在赵国,赵王偃三日一请,视我如坐上宾。” “即便去了其他诸国,以我之名声,亦会被优渥以待,奉之为贤能也不为过。” 众人:“……” 持才而孤傲。 范雎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就是这样。 但若范雎所言为真,他秦国有何理由杀了这么一个人才? 杀一人容易,但得一提升国力的人才难。 众人心道,范雎现在的意思很明显,他能提升其他六国之国力,他自然也能提升秦国的,所以秦国人没事就想着杀他干什么?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有些东西想不通。 范雎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他是到了哪里想帮谁就帮谁? 他在赵国帮赵国,他遇到楚燕齐魏韩的人,他帮楚燕齐魏韩。 他……都没有任何立场的?如此随心所欲? 这世上之人,即便是圣人都还有国别之分。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比如现在,范雎来了他们秦国,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帮秦国,看上去竟然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但真的很怪异很让人不能理解。 无论如何,一切结论的前提,都必须是范雎不得离秦,且他说的大量生产的新武器可以量产。 上面的秦昭襄王老眼深邃地看着范雎,似乎要看出一点什么来。 好半响,秦昭襄王才道:“既然先生有意在我秦国施展才能,我等便等着先生的好消息。” 杀一人,并不急在一时,若范雎因狂妄之言苟命,到时再杀不辞。 范雎心道,果然巧言令色在这位君主面前没用,只有让对方看到实在的才行。 范雎带着赵政下去了,自有官员会和范雎接洽生产新武器之事。 李信被留下来述职,范雎不用想都知道,这些百官别看一副镇定的样子,现在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范雎在赵国的所作所为的真相,以及为何赵王偃肯让这么一个人离开赵国,按理这样的人宁可杀掉也不可能放任离开。 李信也的确是这样回答的。 “赵王偃视范雎为坐上常客,甚至唤其为仙人,其亲近关系惹得赵国群臣生了嫉妒之心。” “范雎也着实是自己想来秦国,估摸是因为赵王室用了一些禁忌之术研究长生术且不顾范雎再三反对,这才生了嫌隙。” “至于赵王放任范雎来秦?” 李信得将路途上赵人一次一次的追杀,他们如何千辛万苦才回来的经过说道说道了。 哪里是舍得放范雎走啊,那铺天盖地的追杀可没打算让范雎走出赵国。 又说了说,他所见的范雎提供的养马术,麦两熟,白雪瓷等成效。 秦国殿堂之人以前所得消息,不过竹简那么三两句,竹简嘛,这个世界的书写习惯就是能用一个字表达的绝不用两个字。 哪里有李信讲的这般绘声绘色的仔细。 李信:“我们离开时,楚国公子熊冬日所种的麦子已经抽穗,我花了些功夫得了一麦穗,极其饱满和惊人,楚国以后或真能一年收获两次麦子,粮食倍增。” “还有那燕国白雪瓷,齐国育鱼术……” “若被他们成功,我秦国危以,且我觉得他们离成功并不远了。” 说得殿堂之上的人痛心疾首,恨不得将范雎叫回来当场杀了。 一句一言,掷地有声。 恨得也是咬牙切齿,眼珠子都是瞪的。 六国偷偷摸摸地就要富裕了,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就他秦国还在原地踏步,从未如此直观地感觉什么叫强六国而弱他秦国。 所以范雎以前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啊,现在却又跑到他们秦国来提供先进武器,关键是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还拒绝不了这样的武器。 此时,范雎和赵政出了殿堂,坐着马车,被人接去了公子异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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