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宁扔下一旁的书卷,坐过来,“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画你那破画。” 然后挥了挥手让墨岩和红蕊都出去候着。 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菜肴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有好几样都是楚晏爱吃的。 没想到顾长宁还记得。 帐帘微动,一身窄袖骑服的谢北轩背着长弓,撩开帘幕进来。 “长宁哥哥,我也来了!”
第八章 留下来好不好 谢北轩把身后的长弓脱下给墨岩收好,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坐到桌边。 “楚晏哥哥尝尝我猎的兔子,可好吃了!”见他也在,谢北轩丝毫不认生,端着那盘红烧野兔就递到了楚晏面前。 楚晏不是没想到他会来,毕竟桌上的三副碗筷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公子好箭法。”他夸了一句,夹起一块兔肉放进嘴里,的确很是不错。 大概是看到了楚晏的表情,谢北轩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如何在雪后猎兔子的心得。 楚晏从前也爱跟着顾长宁一起打猎,所以倒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听着听着就忘了动筷。 顾长宁喝了口酒,半带愠恼地制止:“行了,先吃饭。” 谢北轩这才悻悻地撅起嘴,老实吃饭。 只是吃过饭之后,又缠着楚晏问起了姜国的特产和传说。 有的就连楚晏也闻所未闻,答不上来。 一直默默喝酒的顾长宁用指节敲了敲书桌,提醒谢北轩:“好了,衣摆都湿了,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又惹了风寒。” 谢北轩闻言低头一看,脚后赭色的衣服湿了一条边,垂在鞋侧滴水。 “呀呀呀,我怎么没发现!肯定是蹲兔子的时候沾了雪,我先回去换衣服,你们聊!”谢北轩稍稍拎起黑了一圈的衣裳,踮起脚跑了出去。 帐中又只剩下楚晏跟顾长宁二人。 “怎么,跟他聊天这样高兴?”顾长宁喝得有了醉态,双手环在身前,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楚晏实在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他,怎么如今愈发的阴晴不定了。 “只是谢公子率真有趣,所以忍不住多聊了些。”他从容地回答。 另一边的顾长宁沉默了良久,沾着酒气坐了过来,斜倚在自己的胳膊上,问:“你如今亲眼所见梧国疆土,觉得如何?” 楚晏不觉得这是一个他能随意置喙的问题。 没听到他的回答,顾长宁似是有些不安,大概是真的醉了,又倚靠过来,亲昵地沉在他肩上,语气轻得如同飘落的雪片,“要不要留下来?姜国有什么好的。” 原来是想问这个。 他的心口因为顾长宁这般含蓄绕弯的提问一软,把手搭上顾长宁的背哄孩子一般拍了拍,道:“我不走。” 顾长宁猛地抽身,满眼兴奋地望着他,倒真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 “真的?那你愿意写劝降信了吗?只要你答应,我会劝说我父皇留下你,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他眸中一暗,摇头。 后者的眸光也黯淡下去,“为何你就这么固执...那冥顽不灵的皇帝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只因我不能这么做。” 楚晏说出这话,已经做好了顾长宁会大发雷霆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顾长宁这次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闪动,似乎那些昔日焰火般明亮的爱意,又要在眼中炸开,可终究还是熄灭。 良久之后他才出声,道:“我累了,你回去休息吧。腿还疼的话,晚些我让太医过去给你瞧瞧。” 楚晏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之后,帐内又变得冷冷清清的。 顾长宁坐着发了好一会呆,他搞不懂楚晏,明明是最不受那皇帝喜欢的儿子,明明宫中也没几个人把他当皇子,明明只是皇室里最不起眼的人,楚晏到底在坚持什么? 而顾长宁自己过了二十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一想到他和母妃曾经被姜国那样对待,他便难捱心中怒火。 所以他不明白,楚晏为何就不恨呢? 楚晏和红蕊刚回到帐中,后脚换了身衣裳的谢北轩就过来了,还带了许多糕点和瓜果。 “楚晏哥哥,这些是我今日上午从附近的镇上采买来的,可好吃了!” “谢公子有心了,多谢照拂。”他道了谢,红蕊也适时地泡了杯茶端上来。 谢北轩呲牙一笑,双手撑着下巴抵在桌上,一双鹿眼生得极为灵动,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 “楚晏哥哥,我看话本里写两情相悦之人之间会互送定情信物?” “嗯,是有这样的习俗。”楚晏闻言,手上端起茶杯的动作都钝了半刻。 他怕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谢北轩靠近了些,继续问:“那要送些什么好?像话本里一样送玉佩吗?” 两个字不偏不倚地落在楚晏的痛处上,但谢北轩不知那枚同心佩的事,应当只是无心之言。 他点头,“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玉佩的确是不二之选。不知谢公子要送给何人?” 谢北轩被这话问得有些慌张,突然左顾右盼起来,活像个怕被抓到偷吃庄稼的兔子。 最后他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在他身侧轻声道:“我只是前日里看到长宁哥哥衣襟上挂了块从没见过的同心佩,在想他是不是收了旁人的定情之物,觉得有些好奇。” 同心佩... 这话宛若一把钝刀在楚晏的心头来回割划,伤口虽然不深,却随着刓钝的刀尖磨下血肉。 看来谢北轩是不知他与顾长宁的往事,才会这样问。 见他迟迟不答话,谢北轩还有些担忧,手忙脚乱地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只是难得有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不知不觉就说得有些多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他摇摇头,与其说是身体不适,不如说是心病难医。 明知知谢北轩并无恶意,可他心头总被这些字眼牵动。 他习惯性地拂了拂腰间,却摸了个空。 那个属于他和顾长宁的定情信物,此刻却已物归原主。 “我无碍。那块玉佩本就是长宁所有,先前遗落在姜国,我这次带了过来。”他垂眸道,隐瞒了这块玉佩的故事,既不想让心思单纯的谢北轩接着追问,也不想面对此物已然不在他身侧的事实。 谢北轩果然没有多疑,只喜笑颜开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又就着糕点和下午的闲暇跟他讲起了许多梧国的话本故事,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说了一天话的楚晏实在有些乏了,小憩片刻才起来开始画画。 只是平白又对着墨画想起顾长宁白日里的话来。 他原本的确没打算要走,只要顾长宁愿意和谈,事成之后,将使团众人平安送回姜国,他会留下来的。 出发之前徐锦逢也是这么给他安排的。 只可惜如今节外生枝,和谈恐怕是无望了。 那他还会留下来吗? 他楚晏并非那无欲无求的神明,自然是有私心,面对顾长宁那样的眼神,他也有过一瞬的动摇。 他也想留下来,与意中人琴瑟和鸣,可边境苦楚又如同一口煎锅,将他的心架在了火上熬煮。 此事古难全啊... 等生辰那日,再好好谈谈吧。 至少今日看来,顾长宁并不是不解人意,若能说服他止戈,哪怕是退一步,他们二人远走高飞也并无不可。 痴望着这纸上飞雪漫漫,何处又能躲得了这场雪呢? 他长叹一声,在那枯枝上点了一笔墨花。 画中雪景又被他悉心添了数笔,愈发有了意境。 直到红蕊掀帘而入,后头跟着拿了食盒的菱生。 “殿下,菱生来了。” 小孩今日脸冻得红扑扑的,像往雪帽里揣了两瓣熟透的苹果。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桌边,放下食盒,一一摆好。 两手又在自个儿身上的粗布衣裳上擦了擦,撇了撇,往书案前钻,盯着楚晏画画。 也不出声打扰,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一边接过红蕊递来的点心咬两口,还得避着点楚晏的位置,生怕碎屑落到画上。 跟最开始不愉快的相遇完全不同,楚晏现在每次见到这孩子心情都很畅快,那些率真的动作看在眼里,格外有趣。 楚晏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特意多画了一会儿,才停笔结束。 他擦了擦手,一边移开那沓竹纸,一边郑重道:“此信明天也要麻烦你了。” 菱生转过眼睛,盯着那空荡荡的桌面。 那里空无一物,密信不见了... 还容不得楚晏惊慌片刻,红蕊先神情慌张地拉过帘帐的一角,通报道: “殿下!长宁殿下过来了!”
第九章 得失相逐(上) 楚晏将竹纸放回原处,起身相迎,看着大摇大摆进来的顾长宁,心里如有震鼓。 “你怎么来了?” 菱生趁机溜了出去。 顾长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言不发地行至他面前,抬起了手—— 他克制住要躲开的冲动,站定原地,却还是害怕到忍不住闭上了眼。 完了... 可垂下眼帘后的黑暗中,只听到顾长宁戏弄地笑了一声。 “呵,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打你?” 他闻言睁开眼,顾长宁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近处,手就停在他的鬓边。 顾长宁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叹息,放下了半空中的手,“娇里娇气的,啧,就是看你脸脏了而已。” 他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些墨色沾在了手指上,应当是方才画画时弄到的。 “我没注意,多谢。”他抬眸审慎地盯着顾长宁,不确定那封信是否是到了他手上。 顾长宁狐疑地看他几眼,又移步到那案前,垂手盯着展开的画卷打量。 楚晏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喉口跳动,哪怕明知此处已经没有了密信。 “怎么还没吃饭?” 良久,顾长宁才别过脸,望着桌上的饭菜敛起眉道。 楚晏惶惶坐到了桌边,道:“画得入神了,这就打算吃的。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又过来了?军中无事吗?” 顾长宁喝了一口红蕊端来的茶,咋舌道:“问东问西的,我就不能来吗?”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怨气,让本就心乱如麻的楚晏更加惴惴不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长宁换了个更舒坦放松的坐姿,道:“行了,你不是说你夜里腿疼吗?我带了随军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他说罢,楚晏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者。 楚晏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细声喘息几下镇定下来才问出口:“只是这个?” “不然呢?你想让我陪吃饭?”顾长宁瞥了他一眼,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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