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戒腥戒欲四字,谢宁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尬色,之后又泛起微红,余光瞥了祁缘一眼,只丢下一句“那就有劳祁大夫”,便要急急脚转身入内。 结果这刚迈出半步,他仿佛想起什么来,转身凝色问:“不知祁大夫可还记得,一年前将你请去迦蓝替王桓救治的,是何人?” 祁缘摇摇头,说:“在下从未知道那人是谁,当日只是收到纸条一张,上面写着请速到迦蓝,人命紧急,并无落款。” 谢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提步往里走。祁缘定神看着谢宁背影片刻,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霾。 王桓平躺在床上,谢宁在床边坐下时,他缓缓转头,微微睁眼,看到谢宁正皱眉一脸忧愁地低头看着自己,他抽起嘴角笑了笑,说:“今日吹的怕不是春风,竟把我们小王爷给吹来了。” 王桓说着,正要撑着坐起来,谢宁却伸手按在他肩上,将他摁回床上,沉声道:“躺好,别动。” 王桓笑着躺回床上,侧过身子,目光一直温腻地注视着谢宁。 谢宁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替他将毯子盖好,这回手之际却被王桓轻轻握住,藏在被子里。 谢宁本嫌弃想要将手抽走,可蓦地只觉手上一片冰冷,心中莫名悬起,他凝色看向王桓,问:“怎么这么冷?” 王桓笑着将身子往谢宁边上靠过去,说:“思公子兮徒凉矣,盼君侧兮心恍惚。” 祁缘正收拾着药箱子,王桓轻佻话声如蚊般钻进了他耳里,他差点没有一巴掌拍到自己耳上。 他极其厌恶嫌弃地瞥了王桓一眼,心里忽然明白了那晚玉嫣为何会有“见到你们男人就烦”的心情,所谓身同感受,不过如此。 身同感受的不仅仅是他,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进屋里的青樽,也正好听到了王桓那句不要脸的话,差点手一抖将碗摔下,他一脸尴尬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祁缘见他那样子也实在可怜,幸好谢宁余光瞧见,上前将药拿走后便打发青樽离开,青樽如获大赦,撒腿就往外跑,祁缘见状既同情他又同情自己,也紧跟着脚步急急忙忙逃走离开。 谢宁端着药回到王桓身边,王桓靠着怎么床板坐起后,谢宁把药送到他面前,王桓双臂垂下,轻笑说:“小王爷喂我可好?” 谢宁厌恶地瞪了王桓一眼,将晚“啪”地一声放在地板上,愤然起身,王桓却勾着他广袖边上,没抓稳,手又掉了下来,带着整个人侧摔在床上。 谢宁余光见他摔下,连忙转身一手支在他手臂上将他扶稳靠回到床上,王桓暧昧的目光却一直勾在谢宁脸上,谢宁只与他对视半晌,又觉得莫名脑热,转身又要离开。 王桓不依不挠:“小王爷,祁大夫给在下施针后,在下这是浑身乏力,您看,我这都差点摔下了。” 谢宁背对着王桓,既烦躁又心疼,良久长呼一气后,才重新坐回到床边,捡起那碗药,勺起一羹,轻轻吹开白烟才送到王桓嘴边。 终于喝完后,谢宁才站起,王桓却抓住他的手,轻声问:“还在生气吗?” 谢宁斜眼凝视着王桓那张苍白清俊的脸许久,手从王桓手中抽出,却马上反握在自己手心里,只是片刻,却又将王桓的手送入被中,心中微叹,淡淡道:“躺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好像有糖
第十五章 ◎小王爷忆及曾经◎ 谢宁背对着王桓坐在床边,垂头睨着手上白瓷碗,碗里还有棕黑色药渣残留在底。 王桓靠在床倚,沉沉地看着谢宁的后背,莫名浅笑,不过一年没见,谢宁的确长大了。 一年前在庆律寺暗黑牢房中的自己已是血肉模糊,半死不活,那日谢宁只身独闯庆律寺,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回府上。 那时躺在谢宁床上的王桓已经奄奄一息,谢宁想要帮他将身上那件被血色浸染的单衣取下,可因血已凝固,伤口上的布料已经被褐血粘于肉上,每每揭开,伤口同时被再次撕裂,细血渗出。 王桓虽然半醒,但一直没有出声,脸上也不带丝毫疼痛之状,反倒是谢宁竟是一点看不下去,三番四次尝试,终是下不了手,不耐烦地唤来侍从,自己便转身不看。 谢宁背对着王桓站在床边,双手负在身后。 王桓稍稍回神,睁眼之际只看到谢宁背影浑身颤抖,那侍从的手刚碰到自己衣服,谢宁又忽然转身,怒声将那正不知该从何下手的侍从赶走,接着又坐到床上,神色紧张地凝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衣料撕开。 王桓那时已渐渐陷入昏迷,可是他隐约记得,谢宁温热的泪水不停地落在自己脸上,很快却又变凉。 如今一年过去,谢宁长大了,这个背影,是不会再颤抖了。 只是王桓知道,这个背影以后还会更加坚强,更加麻木,甚至更加不仁。 每逢忆及旧事,过去和现实的叠加让他莫名贪得一丝空虚,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谢宁后背,却在触到一瞬,谢宁身体猛地僵硬地震了一下。 谢宁震的那么一下子,却震到王桓心里去。 王桓勉强笑了笑,手指在谢宁背后轻轻划圈,柔声说:“您打小就是这样,每次明明是在生我的气,偏要说是在生自己的气,就这点,小王爷真是一点没变。” 谢宁握碗的手越发抓紧,沉声斥道:“手别乱动,冷就塞回到被子里。” 王桓嘴角微提,眼尾掠过一丝轻堂,心中竟一瞬起了玩意,原本放在谢宁后背的手更是滑到他腰间,另一只手按在床上,吃力地支撑着自己将身体靠到谢宁后背,在他耳边昏昏沉沉地说:“小王爷,您看在我这身子不爽的份上,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我这不就已经回来了嘛...” 王桓话还没说完,耳边只传来“啪嗒”一声瓷碗落地的声音,谢宁忽然转身,一手抵在王桓头上,一手将他用力按在床上。 而后侧着半个身子撑着靠在王桓身上,眉心紧蹙地盯着王桓双眼半晌,语音微怒地说:“别动!” 谢宁的脸几乎贴在王桓脸上,沉重的鼻息轻扫在王桓脸上,王桓笑笑,被谢宁压在身下的手再次爬到谢宁腰间,如水般凝视着谢宁双眼,轻声说:“小王爷,您靠得如此亲近,是想要做什么?” 谢宁脸上顿时泛起通红,他方才抵在王桓头上怕他躺下会撞到床倚的手摹地将王桓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用力按在床上,紧紧地盯着王桓,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安分躺好!” 谢宁怒视王桓,王桓却懒洋洋地睨着谢宁,嘴角只带笑意。 片刻,谢宁正想起身,王桓却忽然在谢宁脖子边上轻声说:“小王爷陪我躺会儿可好?我冷。” 谢宁心中虽烦躁,却耐不过王桓眼神柔情似水,只好侧身躺在王桓身边,单手替他将毯子盖好,王桓心满意足地往他身边靠去,合上眼,懒懒地说:“小王爷可是有心事了?” 此间一瞬万籁俱寂,只有门口黄狗几声吠鸣。 谢宁平躺着,目光沉沉地盯着屋梁,许久后,才慢道:“文昕一直在怀疑你。” 王桓双眼紧闭,谢宁的话钻到他耳里,他眼皮蓦然跳了跳,没有说话,却又往谢宁身上靠近一些,若无其事地说:“小王爷您呢?您也怀疑我吗?” 谢宁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才说:“你为什么回来?” 王桓睁开眼,眼角横过一丝冷光,又合上眼,缓缓说:“在下说过,思你念你,便回来了。” 谢宁又说:“那你跟我回淮南。” 王桓故作潇洒地说:“怡都繁华热闹,不挺好的吗?” 谢宁猛然转身,盯着王桓,厉声又问:“我只问你,若我现在要走,你跟不跟我?” 王桓闭着眼,轻笑道:“跟。” 谢宁方才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他重新躺平在床上,王桓却再次靠近,将下巴磕在他肩上,亲昵地柔声说:“可是就这样,不也很好吗?” 王桓说话气若游丝,手慢慢移到谢宁肋骨处,轻轻放着,没有一丝力气。 谢宁骤然坐起,王桓的手便落回到床上,谢宁努力定了定神,冷声说:“我去给火炉添点柴,你睡好,别乱动。” 谢宁说着便站起身,还不忘回头帮王桓盖好毯子才往外走去。 王桓看着谢宁逃逸般地离开,嘴上挂不住笑容,可笑着笑着,却凝固起来。 谢宁用火钳掀了掀火炉里的木炭,又加了点柴火,末了还仔细地将火炉靠近王桓一些。 功夫做完后,他回头看了王桓一眼,只见他已经侧身合眼睡去。 王桓睡得安宁,他竟看得入神。 谢宁不禁想起小时候,王桓时常到自己府上玩,晚了便在他府上过夜,与自己同卧一床。 小时候的二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王桓在床上没有一刻钟能停下来,不过比自己年长四岁,却总能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说尽天下河山。 从文人轶事,到市井鸡毛,从南海异域,到西北柔化,他无一不晓,娓娓道来,时不时还会站在床上手舞足蹈地将情景演绎一番,自己则拍手叫好,每次都会将谢蓁蓁引来,当谢蓁蓁吵着嚷着推开门时,王桓总会将自己抱在臂弯下,二人一起躲在被子里。 他从未见过王桓这般安宁地躺在床上入睡。 谢宁看着,觉得这样也好,好像这样子的王桓便不会跑了,可是看着他那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脸面,又觉得心疼,好像这样也不好,就像自己始终还是会失去他。 谢宁凝视许久,方才身上涌起的火热慢慢消逝,他从桌上拾起长刀,慢慢走到院子里,长刀出鞘,在日光下凛冽。 谢宁这把长刀是当年十二生辰时先帝所赠的。 文帝当时笑着问他,你想取何名。谢宁在余光扫过正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的王桓,王桓身上红袍冉冉,谢宁没有片刻思考,回道:“红帱。” 谢宁一手握刀鞘,一手举长刀,骤然纵身一跃。 长刀舞尽红梅落,公子雪前刺遥山。 王桓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却能在朦胧之中识别出谢宁在园中舞刀。 这一招一式,都是王桓教他的。 遥山刀法,是当年他父亲将他送到江上遥山佘太师处习武时学来的。后来他回到怡都,谢宁只见他舞了一次,便拉着自己衣摆苦苦哀求让自己教他。 当年花前月下,小王桓贴在小谢宁身后,一招一式,一弹一跳,谢宁都是从王桓手心里学会的。 王桓远远注视着谢宁身姿矫健,英容无双,斩落梅花,挑起白雪,他只一身玄色单衣,在这红白之间游刃有余。 半晌,王桓终是又合上了眼,兴许是方才双眼一直紧盯着,合上的时候竟觉得分分刺痛,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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