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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她听人说那小皇子是大皇子寻了大半天、最后在冷宫旁的玄冰池间的一个小破木盆里发现的，当时，她只觉心间一跳，却又说不出这感觉究竟是惊还是惧。 “晚琴姐你不知道，当时情景真的好诡异，小皇子躺在又旧又破的木盆里，那木盆渗了池水，小皇子全身湿透了一动不动，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我们所有人一看，都觉得惨了、死了，以为小皇子是肯定没了，可当大皇子抱着哄了声，小皇子突然就活了，哭得那叫一个响亮……” 晚琴没见着那个场面，却见着了那个面无血色的小皇子。 宫娥们宣了太医，太医诊了半天都双眉紧蹙，一直到久立一旁的大皇子启轩坐不住了，忽然没由头地伸了手，抚着那早已换了温暖襁褓却依旧面色吓人的婴孩，两人不过将将触及，太医紧蹙的眉间骤然舒缓。 说着……“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 启轩自能开口说话来，皇帝便请了好些个品学优异的大夫子为其言传身教。 启轩听话懂事，悟性也好，学得自然也是快的，一直到他九岁左右，那些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虽说不上样样精通，但在他这个年纪，能同时精通好几样已甚为难得，所以饶是那几个夫子不刻意吹捧，皇帝对启轩的优秀成绩也是十分满意的。 一开始，启轩对自己的成绩也是满意的，甚至有点骄傲，特别是比对起那些个大字都没识得多少的其他皇子，启轩乖巧的性子下，甚至还有点蔑视他们。但，仅仅也只有一开始，这个开始结束得很突然，也很令他讶异，打碎他这股骄傲的，便是那与他同吃同住同寝多年的亲弟弟。 如今，启轩同弟弟共处也有整五年了。 这兄弟俩同住五年，皇帝定是知道的，只是这五年来，从不曾正视过这孩子一眼，至今，皇帝都没有为他赐过名，之所以容忍他同启轩一同住在凤华殿，也是因了先前听闻这孩子竟险些被人害死，最大的缘由，便是自己的不闻不问。 纵使后来皇帝严刑处死了那不知名的奶妈，若不是当时太过痛心，其实仔细想想，此事定是与皇后之死有所关联，但等皇帝下暗旨去查了好些年，却只能查出奶妈是被人收买，至于幕后所指，始终一片黑暗。 鉴于愧疚，皇帝便默许了这多年的兄弟同住，只是一想到这个诞生在自己所爱女人的忌日的孩子，他终究是摁不平那膈在心头的疙瘩。 所以，索性选择冷漠选择无视。 同皇帝的态度截然不同的，便是启轩。 启轩疼极了这唯一的同胞皇弟，明明性情温和得不行，到若是涉及到了他皇弟，那可就是另一种脾性，好比下人端了杯茶，他喝着有些烫了，便等着纳凉了喝就是，但若当时他同他弟弟在一道，他喝着烫了一点，就会冷着脸摔了茶盏让下人重新沏。 在下人看来，启轩是人中龙凤，又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被捧着长大了，长了些脾性倒也不奇怪。 宫里的下人都挺来事，一个两个人精似的，慢慢的，他们也就领会到了这主子发脾气时的共同点，后来懂点事的，也都知道了这大皇子什么都好，只是有个毛病，就是太宠着弟弟了。 喝的茶水热了些要摔杯子，吃的热饭冷了些要全部重做，阳天不让晒着，雨天不让淋着，若是这小祖宗打了个喷嚏，那今夜这凤华殿的下人可就都别想睡了，全去外面冻着，不冻个一夜就别想继续在这大殿中伺候。 但启轩宠着弟弟在下人看来也不是没好处的。 比如做的糕点那小皇弟说了声好吃，那恭喜了，这甚明事理的大皇子定会赏赐到令你满意的程度，哪怕是想家要出宫，只要小皇弟多吃了两口你做的糕点，那么所有奖赏都是好说的，甚至不用说，大皇子主动就能给你一次回乡探亲的机会，这种机会绝不可能在别的大殿中这么轻易就能得到。 大部分的宫娥太监们，一般不忠心耿耿地伺候个五六十年的，都是没办法能回乡看望家中父老的，甚至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家，家里早就人去楼空，音讯全无了。 故此，即便在下人眼中启轩再怎么宠着弟弟，再如何喜怒无常，他们只管小心伺候着，怨言虽有，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启轩倒是不管这些下人的看法，在他看来，他只是在告诉下人们这偌大的殿中，可是住着两位皇子，他知道弟弟因受了父皇的冷落没有实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只要他有，那所有人就不得瞧低他弟弟一毫一寸。 在众人眼中都是启轩一味地护着弟弟，其实启轩才是有苦难言的那个。因为他发觉他的弟弟似乎对这些权啊名啊都不甚在意，即使他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备受指点的无权皇子，但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他的皇弟对这些始终是淡淡的。 相比起什么功名利禄，弟弟似乎更喜欢粘着他。 他有急事出门不让粘了也不闹，一人乖巧地在书房里待着等着，等他回了，便收起那副冲着下人时冷冷的脸，然后弯着一双愈发好看的眉眼，甜甜地喊他一声哥哥。
第三章 锋芒 同弟弟相处了几年下来，启轩越渐发现，被众人们称赞得一塌糊涂的自己，在弟弟面前，或许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 最早让他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的弟弟不过才三岁。 启轩还记得，当时夫子给他题了名，让他作一首诗，那时他兴致勃勃，提着笔点了墨挥挥洒洒就写出了一首令夫子赞不绝口的好诗，还把诗呈给了皇上，皇上见了诗也甚是喜欢，赏了他不少东西。 那时他被夸奖得意气风发，回了凤华殿还不忘端着身为哥哥的谱，硬是要给一个三岁孩子念上一念。 其实那会他也没觉得这三岁娃娃能懂他写的什么，他只是被夸得多了，便理所应当地觉得所有人都该领略到这其中的风采，但当他念完了，那娃娃竟就拿着那写了诗句的纸张，一板一眼地认真看了起来。 启轩那时还觉得，弟弟微蹙眉心的小大人摸样着实可爱得紧，所以只顾着看这小娃娃了，压根就忘了自己先前是要干什么来了。 看着看着，那小娃娃忽然奶声奶气地开了口：“哥哥，这个字是错的。” 那个字，确实是错的。 小孩儿写字，总容易同字形相近的字混淆，且还不自知。 启轩那时候第一想法是以为他的小皇弟觉得作诗好玩，也想同他一样能作出诗赋来着，本来还没多放在心上，毕竟这诗都辗转了好多温书学辞几十余载的士大夫、甚至是当朝皇帝之手了，从没人说他诗中有错字，现在一个连诗是什么都不大懂得的三岁娃娃说他写错了字，这确实没有信服力，但后来上课时，启轩却鬼使神差地向夫子问了一嘴那个他自以为正确的字，夫子看了眼，说字是没错的，他高兴了会，忽然又想起这字用在诗中是组成了一对词，于是又问这词，那夫子愣了愣，便开始给他讲解字形相近的，一些容易混淆的经典之字。 启轩那时十分震惊，这比开始时就告诉他这字是错的来得让他震惊，若是一开始说他字是错的，那说明他那三岁的弟弟在不知何时已然认得字了，按三岁识字来讲，其实已够令他大吃一惊的了，可如现下这般说起来，这小娃娃已经不仅仅是只认得字，或许，还真看懂他的诗了。 同弟弟相处得越久，启轩便越知晓这小小的发现不过是那刺眼锋芒的略微一角。 在去年的时候，启轩不过八岁，同他的教棋先生对弈时侥幸胜了一局。 夫子惊讶之余，便全身心投入到棋盘中，终是艰难地胜回了他一局，他是温雅的脾性，可当时竟还不服了，非拉着夫子再战一局，他可是大皇子，夫子抹了把虚汗后还是坐下了，皇子所请他自是不得违抗的，于是，历史性的第三局在这一老一小两人对弈了整整一夜…… 最终，胜负是在天色翻着鱼肚白时分出来的，结果出乎众人意料，是八岁的小启轩险胜。 这事在下人间迅速传开，后来也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并不信，那教棋先生的棋技可是整个凌国乃至整个九国中都数一数二的，怎的就输给了一个八岁孩子，他只当这是那夫子奉承皇子的招数。可皇帝除却身份之外，终究还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虽觉着这是奉承，却还是起了好奇。 有日他专程空了半天，邀那人人口中的棋法神童来会上一会。 没想不用半日，启轩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败了他，败得他心底虽是自豪，面上却挂不住了。 由此，皇帝才算是肯定了启轩的棋技，还没少嘲讽那在九国中号称棋圣的教棋先生。 自此后，棋艺便成了启轩最自豪的优点。 但越是自豪，在被打碎时就越是措手不及。 这打碎了启轩骄傲的，却是发生在今年的事了。 今年临早春，那会正是换季的时节，启轩只稍一个不慎，便就染了风寒，因此只得推了课，在家中好好休憩。 已近晌午时，启轩躺在床上无聊地背着夫子留下的课业，而那生得同母后已有五六分相像的弟弟就在床边陪着他。 他略微读了几遍，便开口背了起来，背不顺了，他那五岁的弟弟还会出声提醒他下一个字是什么，对此，启轩早便习惯了，在弟弟说出那个死活记不起的字眼时，还会“对对对”地附和。 后来他背得差不多了，看弟弟正摆弄着他的棋盘，便得意洋洋地下了床，想说教一教这聪明得让他牙痒痒的小娃娃，顺道也挣回些身为兄长的薄面，等这娃崇拜得他服贴了，再给他讲一讲那大败过当朝棋圣的壮举。 开第一局时，启轩下得行云流水，每一颗子都下得不带一丝拖沓，一边下着，一边还给那微蹙着眉头的弟弟讲解，说这棋法的玄妙，说这下一盘棋就是打一场战，每个子都是手中的兵，又说了些简单的战术后，说着说着就痛痛快快的赢了。 第一局毕，弟弟败而不恼，甚至打破了一向不太爱说话的性子，一口气问了好些种刁钻的棋技问题，有几个启轩答不上来，两人还一起跑到书房翻书，后来启轩看得乏了，弟弟便拿着好些详解着不同棋法的书卷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陪着。 启轩醒后，那一大摞书已经被送回了书房，桌上是发着热气的晚膳。 启轩用完膳后，便甚有兴致地同弟弟开了第二局。 一个午睡的时间，他发现弟弟已经完全通了棋法，且每一步都下得暗藏玄机，开始时有几颗他没太放心上的棋子，到后面却卡得他动弹不得，最后的棋局还险些被这几颗要命的棋子给逆转了。 输了第二局时，弟弟看着棋盘沉默了会，后来叹了声气，吩咐下人端了药后，便想让启轩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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