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大叔隔三差五便要去山里打猎,继而去镇上售卖猎物,以此来换取粮食和银钱。 他每次都能从镇上带一些消息回来,譬如蔚州大战时邺军的那位副元帅萧千尘受了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又譬如消失已久的北狄二王子述律英其实早已回到临潢府,但由于其兄长述律允德掌握朝局已久,势力根深蒂固,加之他不肯归还政权,所以两人一直分庭抗礼;再譬如此番败给邺军的主帅是述律允德,班师回朝后倍受臣工们的谴责,述律英的部下则趁此机会将他推出,盼望他能战胜邺军,夺回大权。 三月初,燕山的雪线逐渐退去,北方的春季总算来临。 如今新州正逢战乱,不少流民迁至漠古尔草原,打破了这片土地应有的平静。 这日正午,陈小果和柳逢自镇上赶集回来,原本应该购买米粮的他们竟空手而归,甚至连孟大夫所需的药材也没买到。 孟大夫蹙眉道:“米粮暂且不说,我们可以靠羊肉和面囊果腹,但是药怎能不买呢?这可是公子续命的东西!” 柳逢眼里有掩饰不了的焦虑:“我当然知道这是公子续命的,可是近来战火连天,已经没有商人来到镇上了,米粮药草早就售罄,我也……我也无能为力。” 陈小果道:“附近的镇子恐怕都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如果想买药材,只能去新州。” 云时卿道:“我去。” “不行——”柳柒制止道,“新州正在交战,你怎能前往?” 云时卿道:“战火不会蔓延到城中,我有办法入城。” 春寒未过,柳柒每日都需要吃药方能止咳,一旦断了药,他的身子骨定是熬不住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云时卿也要替他走一遭。 朱岩道:“少爷,我陪您一起去。” 家中的药还能吃三天,入城买药刻不容缓。云时卿当即带上财帛启程,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来到柳柒身旁,对他怀里的孩子道:“棠儿,父亲要去给爹爹办一件事,想借一借你的吊坠可以吗?” 当初述律英相赠的那枚玛瑙吊坠一直戴在棠儿的脖子上,棠儿也甚是喜欢,倘若云时卿此行遇到北狄的兵马,有了这枚吊坠或许就能便利不少。 棠儿一听他要拿自己的吊坠,便抓着不肯松手,柳柒温声哄道:“棠儿乖,给父亲用一用好不好?父亲给你买小羊偶回来。” 一岁半的小孩能听懂的话语非常之少,但闻及羊偶,他立刻松了手,用乌黑油亮的眸子凝视着云时卿,眼里尽是渴望。 云时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承诺定会给他买羊偶,旋即看向柳柒道:“记得按时吃药,夜里多添些炭,免得受寒。还有——入睡前定要用热水泡脚,否则你会睡不踏实的。三天之后我就回来了,柒郎安心在家等我。” 云时卿还想再与柳柒亲昵亲昵,但碍于众人都在场,便收敛了些,止握了握他的手,转而翻身上马。 柳柒抱着棠儿目送云时卿离去,直到那道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他才转身回到穹庐里。 入了夜,气温骤降,风也更加凛冽。 柳柒吃过药便把棠儿哄睡了,他往铜炉里添进几块银丝炭,确保夜里有充足的暖意供他入眠。 不多会儿,柳逢端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说道:“公子,您该泡脚了。” 以往泡脚时,云时卿总会给他按摩足底的穴位,让双足的血流得以畅通,如今云时卿不在家,这些流程自然就免了去,柳柒泡完脚便回到榻上,正欲入睡之际见柳逢还留在屋内,遂问道:“还有事吗?” 柳逢道:“属下留在此处值夜。” 柳柒笑道:“不必了,棠儿现在能睡整觉,我也没什么需求,你回去歇息罢。” 柳逢点了点头,旋即请辞离去。 习惯了被焐脚的人今晚睡得不踏实,躺下后没多会儿脚底就有了寒意。 柳柒的身体遇冷便要咳嗽,此刻也不例外,咳了一阵子后,他起身披着狐裘大氅来到铜炉前取暖,又往里面添进几块炭。 大抵是他的动静吵到了棠儿,正在熟睡的孩子哼哼唧唧蠕动几下,柳柒赶忙来到床前隔着被褥轻轻拍抚他的腰臀,小孩儿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很快便转换成趴睡的姿势了。 见孩子又沉睡过去,柳柒蹑手蹑脚地回到暖炉旁,掩嘴闷咳了几声。 炉边暖意甚浓,于他身体有利,他在此处坐了没多会儿就合上了眼帘,直到被梦魇搅醒,方知长夜才过去一半。 柳柒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自打产子之后他的身体就格外虚弱,每每合眼必是梦魇不断,唯有睡在云时卿身旁才能安然入睡。 没想到只分开一晚,他竟又回到了那段难挨的时光。 如此又过了两夜,可算熬到了云时卿归来的日子,家里的药即将用完,正好能续上。 近几日天气晴好,气温略有些回暖,晌午陈小果又带着棠儿出去放牧,柳柒难得清净,便倚在摇椅里补了个觉。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有人进入毡包内,不由强撑睡意睁开了眼,唤道:“晚章。” 柳逢手里拿着一块毛毯,见他醒来,不由歉疚道,“公子对不起,吵醒您了。” 柳柒摇了摇头,温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逢道:“巳时七刻。” 还未到正午,时候尚早,云时卿应该没有回来。柳柒揉了揉额头,复又闭了眼:“我再睡会儿,你把棠儿看着点,别让他又捡什么污秽的东西吃了去。” 柳逢笑了笑,点头道:“好。” 这一整天柳柒都在断断续续地入睡,每每醒来都要问时辰,柳逢知道他在盼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宽慰,道是云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直到太阳西下,仍不见云时卿和朱岩的身影。 柳柒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如今新州战火连连,倘若他们出了什么事…… 此念一起,他便如坐针毡,急火攻心之下引发了咳疾,久久未能平息。 陈小果道:“隔壁贺兰大叔每日都要外出,他的消息最是灵通,待贫道前去打听打听。” 半盏茶后,陈小果疾步返回,摇头道,“贺兰大叔说,自前天午时起新州就已封城,所有百姓只进不出,朱岩他们应当是被扣留在城内了。” 柳柒问道:“如今新州是哪国的属地?” 陈小果道:“大邺。” 大邺…… 既然已经攻下新州,为何还要封城? 疑虑与担忧交织在心头,几日未能安眠的柳柒此刻竟有种头重脚轻的不适感,五脏六腑也微微抽痛。他支着额头坐在桌前,无奈地闭了闭眼。 孟大夫道:“公子冷静点,云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棠儿站在他身旁,拉着他袖角软声唤道:“爹爹。” 柳柒把棠儿抱在怀中,淡淡一笑:“棠儿乖,爹爹没事。” 众人俱沉默在当下,穹庐内落针可闻。 良久,柳柒似想起了什么,蹙眉道:“不对。” 柳逢问道:“什么不对?” “从进攻新州开始就不对了。”柳柒道,“攻下蔚州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邺军应及时增补修养才是,没理由继续追击。赵律白打过仗,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会下令让萧老侯爷继续作战?” “可是……”柳逢道,“可是萧家军从未有过败绩。” 柳柒静默下来,几息后方才开口:“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要去新州。” 陈小果道:“万万不可啊!新州如今已被邺军占领,你去了必然会暴露身份,若是让那个狗皇帝知道,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柳柒道:“晚章还在城中,我放心不下。而且道长的易容术炉火纯青,我相信你有办法让我们蒙混过关,更何况这里已经没有药了,我留下来也是等死。” 听见最后一句话时,陈小果被迫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沉默地扭过脸不再接话。 孟大夫找不出理由来劝说他,柳逢亦如是,偌大的房间内此刻只有棠儿在兀自咿呀,更显气氛沉寂。 柳柒的视线扫过众人,须臾后说道:“大家早些歇息罢,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第129章 以血明己志 漠古尔草原距离新州城足足有八百余里, 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两日才能赶到,好在最近天气晴好,于出行有利。 柳柒这一路都在昏昏沉沉地入睡, 孟大夫便带着棠儿坐在另一辆装载行李的马车上, 以免扰他安宁。 马车的速度比不得单骑而行, 他们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还未抵达新州, 只是越靠近新州城,所见的难民就越多。 孟大夫将最后一点药煎煮之后装进了水囊里,如今已然见底, 沿途的村镇都无法配齐药材, 柳柒只能艰难地熬着。 夜里气温格外寒冷, 他们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屋歇脚,柳逢和陈小果拾来不少干柴取暖, 却止不了柳柒的咳疾,柳逢便一股脑儿地将所有衣物都裹在他身上了, 然而收效甚微。 在破屋里熬了一宿,天未亮他们又继续出发。棠儿见柳柒面色苍白, 不住地掩嘴咳嗽,遂爬到他的腿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他的脸道:“呼呼爹爹,爹爹不疼~” 柳柒笑着抱紧了孩子:“有棠儿在, 爹爹不疼。” 他咳得太久, 嗓子略有些沙哑, 喉咙里甚是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原以为蛊虫离体之后就不会受再折磨了, 岂料现在竟比从前还要痛苦。 又熬了大半日, 总算抵达新州城外, 然而事情远超他们所料, 因为新州城外居然被重重北狄兵马给围住了! “公子,怎么办?”柳逢勒停马车,遥望向密密麻麻的北狄军,“咱们恐怕进不去。” 这是通往主城的唯一途径。 柳柒双眉紧蹙,哑声说道:“看来箫老侯爷他们是被困在城中了。” 长达半年的作战早就将战士们的激情给磨灭了,本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朝廷却下令让他们继续进攻,就算是战无不胜的萧家军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 此番攻下新州,极有可能是北狄人刻意为之,他们想要来个瓮中捉鳖,将萧老侯爷困死在新州城内。 如此一来,满城的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柳逢焦急地道:“陈小果,有没有法子让我混进城中给公子买些药。” “你进去了就出不来咧!”陈小果道,“而且北狄人把整座城围得这么死,你怎么进得去?” 柳逢病急乱投医,对孟大夫道:“孟大夫,您把那些药说给我,我去挖来为公子熬药。” 孟大夫道:“一时间哪里挖得齐这么多药?而且药材的功效与生熟有关,公子所需的药里面有好几味炙过的,必须从药铺采买方可使用。” 柳柒道:“北狄主帅是述律英,我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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