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师门虽然建在山上,但是离城镇也不远,坐在屋脊上,可以看见许多东西。 近一些,我能看见拂弄着屋瓦的流苏叶,郁郁苍苍的藤萝,参差的古树,青绵绵的群山。 远一些,我能看见婉曲的街道,人来人往的集市,塔庙顶上的释迦牟尼像,烟雾缭绕的小食店。 此刻庙堂无事,江湖无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片祥和宁静。 我想,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就好了。 ---- 【1】:人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最早出自《后汉书·岑彭传》,“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小忆:师兄,他们都欺负我! 小温:他们只是在欺负李小忆啦。 小忆:你也取笑我!不准说了! 小温:不说了,摸摸头。
第22章 陌上少年郎(二十二) ====== 师父道:“后山上有一棵树要死了,你们是想等它自己倒下来,还是想要砍掉它?” 那是一棵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的老树,从我来到师门的第一天起,它就站在那里,它怎么会死呢? 我们都很难过,我不相信那棵树会死,但我无法不相信师父的判断,我问:“师父,那棵树为什么会死?我们可以把它救活吗?” 师父摇了摇头:“它的根已经烂了,无论我们做些什么,它都活不下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们来到了后山,师父说的是对的,这棵树从根部开始腐烂,树皮剥落,往树干上敲一敲,能听出来中间还是空的,已经完全救不回来了。 师父又问了我们一遍,是想等这棵树自己倒下来,还是先把它砍掉。 慕拂衣问:“树不是人,它会痛吗?” 师娘道:“万物有灵,它虽然不是人,应当也是会痛的。” 苏过秋道:“它会痛的话,我们砍掉它,它是不是就能少遭点罪了?” 温逢九道:“可惜它不会说话,不然的话,我们可以问问它,是想提前结束痛苦,还是宁愿痛苦也要继续活着。” 我道:“我、我不想砍掉它。” 周游道:“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还是砍掉好。” 师父道:“你们考虑一下吧,如果不想砍掉它,就不必提起这件事了,如果想要砍掉,你们自己来砍,好不好?” 我们点了点头,师父摸了摸树身,师娘也摸了摸树身,然后他们走掉了。 我望着这棵树,这才发现,它今年没有开花。往常的这个时候,它都会像伞一样撑起一树的小白花,等到天气凉些,这些花会掉下来,风吹过的时候,就像下雪了那样,飘飘扬扬。 难道是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才会忽视吗? 难道不是因为熟悉,所以会觉得不对劲吗?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们都忽视了这棵树,我们对它的关心太少了。 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发现树的异常,是不是就能早点陪它走完这最后的时光了?而不是等到真的要失去它的时候,才徒然伤感。 慕拂衣道:“我们来投票吧,想要砍掉树的,站在树的左边,不想要砍掉树的,站在树的右边。” 我走到了树的右边,温逢九跟着我走过来了。 苏过秋站在树中央,苏过秋犹豫了一会,往左迈了一步,他停下来,又收回了步伐。 周游走到了树左边,他还是觉得砍掉树比较好。 慕拂衣稍一犹豫,也站在了左边。 苏过秋道:“我就站在中间了,我投不出来,我这一票不算数。” 站在中间的还有玲儿,她跟这棵树的感情没我们深厚,她可能也想不投票了,但慕拂衣道:“玲儿,现在是二比二,你的意见很重要。” 玲儿左右看看,道:“我、我不知道。” 温逢九道:“别逼玲儿了,她不想投票,那就不投了。” 周游问:“那怎么决定?” “看天意吧。”我摸出一块铜币,“正面是砍树,反面是等树自己倒下来,有没有异议?” 他们都摇了摇头。 我正想抛铜币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铜币放到苏过秋的手中,道:“四师兄,你是中立的,由你来抛吧。” 苏过秋点头,将铜币抛向空中,他抛得很高,但铜币还是很快就落下来了,苏过秋抓住了铜币。 我们屏住了呼吸。 苏过秋深吸一口气,摊开了手掌——是反面。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投了砍树的周游和慕拂衣。 玲儿问:“这棵树还能活多久啊?” 我们都给不出答案。 玲儿换了个问题;“还能活一个月吗?” 这回我们倒是纷纷说可以,其实谁也拿不准,但都想着,一个月的时间这么短暂,它应该能撑过来吧。 我道:“等这棵树倒下来之后……我们在这里种一棵新的树吧,你们说好不好?” 苏过秋道:“好啊。” 周游问:“种一棵什么树?” 这是一个可以好好讨论的话题,我们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了…… 从那天之后,我们经常去那棵树下,或是追逐打闹,或是静静坐着。 静静坐着的时候,我抬头看着树枝,有些树枝都有我的大腿粗了,我真不敢相信它们就要死掉了。用蒙上了死亡的双眼看这棵树,它垂下来的树枝就像是乌鸦受了伤的翅膀,在地上也笼了层层的晦暗。 一次,我跟温逢九一起坐在树下,我还是伤感的,但并不浓厚,只是淡淡的惆怅。 我问:“师兄,这个世上有没有不会死的事物?” 温逢九道:“应该没有。” 我道:“人会死,树也会死,万物都会死。我有的时候想着,要是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死,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可是如果旧的万物不死,新的万物就不会出现,不然的话,世间将会挤满树,挤满人,久而久之,世上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所以,旧的事物非死不可。 温逢九道:“是啊,所以,也不必太难过。” 我问:“你不难过吗?” 温逢九道:“难过。” 我道:“可是你很冷静。” 温逢九笑了笑:“冷静也是可以难过的。” 我想,温逢九说的是,每个人表达难过的方式都不一样,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也是难过的。 我道:“你别难过,过段时间,我给你种一棵新的。虽然我知道,新的没有办法代替旧的,但是……它也有存在的意义。” 温逢九问:“小忆,你还记得,小的时候因为太调皮了,被师父打了之后,你躲到这里来哭吗?” 我道:“记得。我躲到树后哭,哭了好久,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你就站在树的后面等着我。” 我原本已经收住了哭声,但是看见温逢九的那一刻,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温逢九擦掉我的眼泪,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去了。 这棵树承载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我想,这才是最让人难过的地方。 虽然我们的记忆不会消失,但是人是物非,这也让人感到酸涩。 我们没法做什么,只能多陪陪它,可我又想,也许它并不需要人的陪伴,一切只是人的自作多情。 那就当我们是自作多情好了。 ---- 小忆:我在自作多情。 小温:没有。 小忆:人间的事物不会在乎我的感受。 小温:但是我会。
第23章 陌上少年郎(二十三) ====== 老树倒下来的那一天,我们给老树挖了一个坑,要将它埋起来。 我们没特意找地方,就在老树倒下的地方开始挖坑,因为老树太大了,所以我们需要挖一个很大的坑。 师父特意批准我们今日不用练功了,因为挖一天的坑已经足够锻炼臂力了,挥舞铁铲的动作实在太累了,我们都没办法一直坚持,因此只能轮流挖。 我感到奇异的是,老树真的倒下来之后,我并没有特别伤心,也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尘埃落定之后,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将我的感觉说了出来,然后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 苏过秋道:“老树没死的时候,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它哪天突然就没了,但是它真的没了之后,我反而感到轻松了。” 慕拂衣道:“对,我觉得它可以入土为安了,也是一种解脱。” 虽然它不是人,但我觉得入土为安也没用错,我觉得世上的所有消亡,都跟土地是有联系的。因为没有土地,就没有万物,所以万物死在土地的怀抱中,就会感到安心。 等我死了,希望也有人能将我埋入土中。 想到这里,我在心里呸呸呸几声,死什么死?我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活呢。 我休息了一会,又继续去挖了,虽然我们都很累,但没有人抱怨什么,也没有人说不管这棵树了。我的汗滴进泥土中,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挥汗如雨了。 我一铲又一铲地挖下去,突然,我感到泥土下面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挖不下去。我将上面的泥土拨开,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木盒的轮廓。 我立即道:“你们快来看,我挖到一个东西!” 苏过秋离我最近,他跳了过来,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周游道:“挖出来便知道了。” 我们将木盒挖出来,木盒不算大,但是上面有一把锁,我们都没有钥匙。 温逢九道:“看这个成色,这木盒应该埋在此处很久了。” 我问:“是不是师父师娘埋的?” 慕拂衣道:“我感觉它比师父师娘的年纪还要大。” 苏过秋道:“打开看看,就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周游道:“我们还是先去问问师父师娘吧。” 我们点点头,捧着木盒,一块去找师父师娘了。 师父道:“我没见过这个木盒,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我道:“那棵倒下的老树下。” 师娘道:“打开看看吧。” 师父点点头,将锁震碎了,然后打开木盒。 我们十六只眼睛都凑了近去。我瞧了一眼,大失所望,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只有一捆用红绳绑在一起的头发。 师娘沉默片刻,道:“这应该是一对情人的头发,他们结发之后,将头发埋在了树下。” 苏过秋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道:“这捆头发里面明显是两个人的头发,你们仔细看,他们的发色是不一样的。” 我睁大眼睛看了,师父说的果真没错,一个人的发色黑些,而另一个人的头发偏棕色,差异不算大,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 玲儿问:“他们为什么要将头发埋在地上?” 师娘道:“前人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大概是因为情之所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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