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尽,你若是离家出走,家人也早为你肝肠寸断,你不是心狠的主,也不知为何在我这停驻这般久,萧掌门,这地方太静了,不是你的归属。” 萧明潇有些讶异,他与道长相识许久,两人却从未过问对方名讳,道长原来竟认得他。 既然如此,那也应该对他的事迹有所听闻,更知道他曾经有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徒弟…… 萧明潇不禁苦涩道:“道长竟认得我,又何出此言?我双亲早已撒手人寰,哪还有什么家人,又何来离家出走一说呢?”他按捺下心中驳斥自己的冲动,垂下眼睑接着颤声道:“我早没有家了,道长说我出不了家也不算错。” 依照道长所言,若红尘真的眷恋他,若温柔乡确实是他萧明潇的归宿,缘何他在这儿扫了好几个月的雪却从没有人来寻他? 萧明潇现下坚决不想那三个字,只觉得某个狼心狗肺的人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也不记得某人。 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没有家的人可不会在我这儿每日都等人等得闷闷不乐,扫雪扫着扫着就要和雪地生气。”道长施施然微笑道:“萧掌门,心口不一是修行大忌。” 萧明潇窘迫地想,不会吧,之前他扫雪扫到一半忽然脾气上来了,踩了半天的雪堆,那也被人发现了?那时的他也太白痴了吧。 被戳破有点羞怒,道长又不是那个人,能够对他逆来顺受。 萧明潇不好发作,按下性子好声好气地为自己正名:“我谁也没等,我的气闷暴躁都是老毛病了,才不是等谁,你不要乱讲。” 道长莞尔摇头道:“是了,萧掌门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从来不会为谁生气。” 萧明潇听了胸口一窒,别开脸从鼻间发出微哑的应声:“当然了,一个人很自在。”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想死在哪儿也不会有人管。” 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他才不会因为某人不来找他而生气。 入夏后,道观上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自那次不算谈心的谈心之后,萧明潇与道长各自相安无事,道长也再没过问他走不走的事,放纵他留了下来。 萧明潇不好白吃人家的菜,最近新学会了干农活,还种了些黄瓜,结出的小黄花特讨人喜欢,就是果实不大喜人,不过两个人,凑合凑合随便吃也能活。 不知是不是他从不下山的原因,日子虽然充实,但萧明潇却发觉自己变得更加敏感脆弱,远胜过之前断了腿的那段日子。 倒是不想死了,就是偶尔呆坐在什么地方,吹了阵子热风,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又怕被道长发现继而戳破他,萧明潇好面子的心不死,忙不迭拿袖口蹭掉泪水。 分明知道自己哭的原因,萧明潇却死活不肯下山,非要逼迫自己留在这个破旧的道观上,似乎只要主动迈下山一步,他就输了。 他才不要输。 有时他也会突然想,这个道观偏僻是有些偏僻,有心找的话,总该找到的。 那么久了也没找到,说明那人根本从没找过他。 他也想对那份感情完全死心,可那份感情无论如何都剔除不出去,长在他心脏里了一样,只要他不死,他好像没有办法完全死心。 是夜又无眠,萧明潇叹了口气拿自己没办法,心思成灾怎么能安然入睡呢? 只好起身,赏个月也好。 夏末的萤月辉光淡淡,山上雾气缓缓,萧明潇隔着一层迷障见月,竟觉得冷。 他找了个面溪的草坡坐下,白衣沾染了湿润的泥土,日间落了雨,溪流不休止地裹过卵石向下而去,应该是要往山下流。 它要流到哪去呢?萧明潇看得入神,还要羡慕能下山的溪流了。 他将自己困囿此处,不知到何时,眼见一天两天的过去,当初想要出家的想法都寂灭了,他竟然不走,还在盼望些什么。 “怎么不睡?”道长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萧明潇耳力恢复也没有听见分毫的脚步声——他也不奇怪,几个月的相处,萧明潇认定这道长的武功深不可测,至于有多厉害就不是他纠结的事情了。 “被溪水吵醒了,睡不着,出来看看。”萧明潇脸不红心不跳地诋毁一条不会言语的溪流。 他等着道长回他几句话,却迟迟等不到,蓦然想起,这位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哑巴,忍不住扭过头对女子感叹道:“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都不爱说话。” 道长这回又会同他说笑了:“哦,故人,是你在等的那位。” “不是。”萧明潇结巴一刹,情急之下随意搬了个人物当救兵,“我说的是我姨母。” 道长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方才是在逗他吗?萧明潇有些傻眼,这些看起来冷淡的人怎么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都有些坏呢? “好了,那就是姨母。”道长也随意在他旁边寻了个地方坐下,偏头看他:“那你那个不爱说话的姨母对你好吗?” 萧明潇都没见过自己的姨母几回,他愣了愣,突然发觉将自己避而不谈的人换做姨母好像就可以向人倾诉了:“我说不清楚,好像称得上好,也称得上不好。” “对你不好?” “也并不是不好。”萧明潇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比起这个,我在意的是他对别人很不好,称得上是恶人吗?” 他隐晦地将杀人换做了对别人很不好,又唾弃自己怎能轻飘飘就将如此大的罪孽随意概括了去。 总不能说自己的姨母杀了人吧?他安慰自己。 语毕,萧明潇茫然地将视线落在溪流上被石子卡着在原地打旋的绿叶,那叶子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知所措,他酝酿又言:“我接受不了他作恶,有段时间我想恨他,又狠不下心来,与他断绝关系之后我便认定自己从此要独自漂泊一生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发现我其实很想他,我发现自己内心还是将他当作家人,发现自己每天都在等他来找我,但是他不来了。他不来找我我还在想,是我当初说的话太狠太过了吗?想完又烦,烦自己好没出息啊。” 萧明潇抬起袖子往脸上胡乱擦了擦,放下袖子时眼眶明显发红,他不让道长笑他,自己却因为瞧不起自己而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好像想明白了,可能我真的要独自漂泊一生了。” 溪流上那片叶子因为石子的挽留停了许久,最终还是被激流冲下山去,朝着不知名的地方义无反顾地一去不回。 “都好,都看你的意愿。”道长终于有几分善解人意了。 萧明潇垂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总觉得气氛不该被自己弄得这么悲沉,攒了点劲儿轻快地说:“先不说这些了,明早我打算蒸个枣糕吃,我第一回做,你总得给我个面子,别天天断食了,我都没见你吃过饭,真怕你哪天饿死在这儿,说起来你,” “没想到师父离了我都会自己做糕点了。” 低沉磁性的熟悉嗓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萧明潇说话的思路。 还未转头,心先像被捏了一把似的酸涩,接着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脑中不由得冒出自己还在做梦的想法,又因为近在眼前的道长而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梦到莫成意时,梦里不会有别人。 不是梦,那就是真的了。 萧明潇愕然回首,自己冥思苦等的人果真在身后沉沉地望着他。 墨色束身衣勾勒出好身材,莫成意的身姿仍然不可挑剔的挺拔,冷白阴翳的脸却暴露出了他的精神不济。他的双眸下覆了淡淡的青黑,眼神说不出的忧郁。 明明也就有些憔悴,但在萧明潇眼里莫成意好像能被风吹走的纸片小人。 看起来也太可怜了。 萧明潇别过眼去,不与他对视。 “我找了百八十遍都没发现这之前有个道观,今夜便突然显现在我面前了。”莫成意话锋不掩,径直望向萧明潇旁边的道长,“这还真是块能避世的风水宝地。” 萧明潇坐在原地一愣,原来莫成意一直在找他,只是找不到? 那道长看两眼对她并不客气的青年,转头对萧明潇笑道:“来者不善,看来你的姨母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萧明潇哪里想到这道长早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当即脸色大红:“什么啊!姨母首先得是女的啊,怎能是他?” 道长轻轻一笑,不知怎么忽地开口:“罢了,我不与你争,明日蒸个枣糕给我吃吧,我同意收你做徒弟了,萧掌门,出家便有出家的规矩,你既然要出家就不许再惦记情爱之事。” “啊?”萧明潇讶然之中有几分尴尬,这怎么和之前说的不一样,道长收他为徒不会是故意气莫成意的吧。 莫成意被“出家”两个字击中,当即睁大眼望向萧明潇,向来低沉的声线难以置信地扬了起来:“你要出家?” 萧明潇本来还想对道长说自己不想出家了,谁知莫成意这么一带质问地对他讲话,他火腾地上来了,冷下脸说:“对,你听的没错,我要出家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道长又插言道:“我原来听说萧掌门有个徒弟,想必就是你了,虽说你师父出家之后与往事再无瓜葛,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怎么说也没有徒弟高声对师父说话的道理吧?” 莫成意冷瞥她一眼,一瞬的功夫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走到萧明潇面前蹲下,沉郁冷然的面孔卸下方才的剑拔弩张而变得有些不堪一击了。 他刻意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奄奄一息的脆弱,藏住了皮囊之下的溃不成军。 克制地凭目光描摹心上人的面孔,低眉又抬眉,莫成意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犹豫地伸出手轻轻触碰萧明潇的手背,轻声说:“潇潇,我错了,我不该逼你的,我以后都不逼你了,你别出家,我们一起回峨眉山好不好?我在山上种了好多你喜欢的花,它们到了秋天就要败了。” 夏天的花挽留不到秋天,莫成意真怕自己挽留不了花,也挽留不了他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mo老师喜提姨母新身份 出家好啊出家有新的玩法(苍蝇搓手)
第40章 萧明潇的心先悠微地颤,被碰触的手背几乎是刹那间酥麻起来。 清明澈亮的桃花眼涌起无措的羞愤,萧明潇僵硬地吸腮帮子上的肉,再用牙齿咬,企图消解这丢人的反应。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这具破身子会在一年半载的清心寡欲之后变得这样恬不知耻。 面对莫成意时专属的那股别扭劲儿时隔半年再度出现在萧明潇体内,萧明潇借来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不该有的反应,猛地抽出手短促地说:“你听人家说什么没有,我都要出家了,你自己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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