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点头:“顾大人说他没有胃口。” “他还是不见我吗?” 冬青咬着唇,为难地点点头。 赵承钰的目的达到了,他自己得不到,于是就来恶心顾长安和裴渊,他跟着顾长安学了这么些年,别的不知学的怎么样,拿捏顾长安的痛处这一项学的十分出色。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一表,顾长安必定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和裴渊在一起。 顾长安喜欢的那棵沙柳树早就秃了,在萧瑟的秋风里挂着枯黄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顾长安也好久没出去看过了。天一冷他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病,他现在每天都要喝好多苦药汤,满屋子都是难闻的汤药味儿,要是早些时候,还有裴渊哄着他,给他吃西域传过来的玛仁糖,但是现在也没有了。 他不愿意见裴渊,也不愿意让自己轻快点活着,他将死前这些折磨看作是在赎罪。 天下哪有他这种师长?一共两个弟子,都怀着那样的心思,所谓上梁不正就是这样吧?所以他只能怪自己。 入夜的时候,顾长安屋子里火盆要灭了。 有点冷,但他准备就这样将就着天亮。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影走进来,轻手轻脚通了通火芯,又添了些炭。 顾长安知道是谁,裴渊弄好火盆走过来,他闭上眼假装熟睡,裴渊帮他掖了掖被子,随后一只手落在了脸上。 裴渊心疼的看着顾长安越发尖细的下颌——顾长安又瘦了。 他看了好半晌,见顾长安睫毛忽闪着,似乎要醒了,不得不起身离开。 他如今也是凌迟顾长安的一把刀,他也知道。 裴渊不想看顾长安这样一心求死,对他而言,他最大的愿望不是得到顾长安,而是希望顾长安平安喜乐,顺遂一生。所以若是顾长安离开自己就能解脱,他是愿意的。 私欲可以克制,他只希望顾长安不要再痛苦。 若不是顾长安身体太孱弱,他也想放顾长安自由,可是他如今的身体,放他走无疑便是让他去送死。 可如今这样,也并没有好到哪里。 顾长安的生命在一天天消散。 他拿出打仗的时候,顾长安悄悄给他揣在身上的平安符,将他放在顾长安手边。 他凯旋回来之后顾长安从没问过这个东西,或许他以为自己遗失在战场上了,但他好好保存着,上面还带着一点从战场上带回的血渍,平安符上带着血看着似乎是不详,但裴渊管不了这些了,他只想顾长安能放过自己。 他希望顾长安能记起那些人盼望他好好活着的人,不要再与自己为难。 这世上假如还有人能劝说顾长安,那必定是故去的顾清芙。 也许只有她的宽慰和体谅才能让顾长安离开泥潭。
第18章 【-】 夜色中,裴渊走出去了。 顾长安睁眼,看着被珍重放下的东西。 辗转了许多次,送来送去又回到自己手里,也许冥冥之中,母亲确实在护佑他吧,可是想清楚一件事情不难,难的是做。 他握着那个破旧磨损过的平安符,久久不言,等耳后的枕头都开始冰凉,他才意识到自己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他知道,他们终究是要错过了。 裴渊也打算放下了。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裴渊今天的意思便是如此,他看自己无法看破,便不要求别的了,他在帮自己解脱。 裴渊还没带他去鸿雁山,还没带自己去跑马。 顾长安在黑夜中忍不住哽咽,嘶哑着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道歉:“对不起,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要是有来生,我们便做两个没有干系的人,不亏不欠地过一辈子,要是遇不见,就潇洒快意一生,要是遇见又相识,若你我来生还能彼此心悦,哪怕我们仍旧都是男子也无妨。 那时,我也敢鼓起勇气,同你说一句我心悦你,想与你结个良缘。 就算最后良缘未结,我也能大大方方同世人说,我便是心悦这个人,没得到也欢喜。 只因为那样毫无干系萍水相逢的他们,心悦了就能大方说出来,不必担心其他。 寒风一日似一日冷冽。 顾长安意识也一天比一天昏沉。 这天,裴渊站到了顾长安门外,问:“老师想回江南吗?” 顾长安并不清醒,他听到有人问自己想不想回江南。他整个人都冷的发抖,开口的时候嗓子里冒着热气。 “我想……”我想去西疆。 回江南做什么?他不是想要葬在鸿雁山吗?他不是答应了谁,要在鸿雁山上远眺碎叶? “老师若是思念故乡,弟子就派人护送老师南下,此时江南气候温暖一些,老师也能好好修养。” 裴渊终于不忍心再看顾长安这么消磨自己,他不知道顾长安还要怎样才能从痛苦里解脱。 赫连夫人至今未回,希望越来越渺茫了,顾长安恐怕要等熬不过这个年了。 他最后的日子若是在碎叶,必定不会快乐。 ——顾长安只要呆在自己身边就不会快乐。他不能让顾长安身体康健,也不能让顾长安心里欢悦。就放手吧,顾长安不愿意开口,就自己来说吧。 “裴渊……” “我在。” 顾长安清醒了一点。 他听到了裴渊问的话。 他也不舍得离开这里,可是或许离开对裴渊更好一点。 “进来罢。” 裴渊顿了顿,似乎对结果已经知晓。 今天或许就是临别了吧? 他正了正脸色,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难过,然后抒了一口气,尽量轻松地推开门。 床上躺着一个接近烟消云散的人。 顾长安啊,裴渊在心里叫这个名字。 “老师。”他恭敬行礼。 顾长安强打起精神,勉强睁开眼:“我走后,你要……你要好好地,好好地……” 好好地如何?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好好地守着碎叶,好好地活着?娶一个妻子,儿孙满堂地过完这辈子? 他说不出口,他死不悔改。 裴渊也没说话。 “何时送我走?” 就这么三言两语,他们的故事便画上了终章,开始的仓促,结束的潦草。 裴渊觉得眼眶里的东西立刻就要遮掩不住了,他别过脸仰起头,好让这汹涌的河流不要在此刻奔淌。 “后天,老师这两天好好休息,赶路耗费精神。” “……好。” “老师休息吧,我先走了。” 顾长安还有许多话没说完,他想让裴渊再走近一点,他想再看看裴渊,他想再多告别几句。 可是裴渊此刻恪守规矩,进退有度,回话都站了一丈远。 这便是他要的,裴渊给了。 他毁约毁的彻彻底底,裴渊没再与他清算。 傅东夷来看望顾长安,可是顾长安自打那次病倒,便不愿意再见任何人了。他不想从旁人脸上看见任何情绪,同情也好,理解也好,讥笑也好。 这次也不例外。 他想,道别便不必了,他只当这半年大梦一场,他从未到过这里好了。 要是运气好,他能倒在江南,那也是全了辞官时的心愿。 要是上天肯给他最后一点仁慈,千万让他死在故乡,他已经丢了心之所向的地方,总得找到回乡的路。 这里的人和事,既不能纠缠便都放下吧! 准备了两日,车马随从裴渊都给顾长安备好了,他来到顾长安屋子,亲手搀起了顾长安。 这次顾长安再没有抗拒他们的贴近,他们默不作声,享受着最后一次靠近。 今日便是诀别啊!这么寻常的一个寒冬,他们都安安静静,可这一别,今后,就是真的生死不见了……顾长安罕见地迷茫着。 他们无言往外走,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 裴渊握着顾长安只剩下一截骨头的枯瘦手臂,小心翼翼扶着他,怕他随时散架。 顾长安上车,马车动起来,裴渊跟在车外,静静送他最后一段。 “裴渊,此去经年,你我大约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裴渊没说话。 “你要保重。”这两日,保重说了数遍,其实很唠叨了,可他实在没别的好说了。 两日前说过要他好好地,裴渊那时没回话,顾长安还在耿耿于怀,他于是又说了一遍,裴渊还是没说话。 他沉默着,从未觉得家里到城门口这段路这么短暂过,城门口很快便到了。 顾长安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上一次,他千里跋涉倒在这里,睁眼便是重逢。 这次是离别了,不似六年前,还有再见之时可以期盼,这次大约没有再见了。 “就到这吧,别送了。”送君千里也有一别,他们何须舍不得这最后一点破碎时光?反正这辈子,好坏都七零八落,拼了也拼不到一起了,还是不要末路挣扎了。 裴渊于是站定,朝着车厢拜了三次,扬声道:“裴渊,代碎叶城,谢顾相恩德。” 如此,便是最后的交代了,你是我的先生,是深明大义的顾相,我们是这样寻常的一对师徒,我们便寻常相聚,寻常分别,没有其他牵连。 ——请你千万不要再困死在原地,我放你自由! 裴渊的声音传进耳朵,顾长安再次泣不成声,他拼命压抑那些失望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哭声有没有被听到,他不敢再留一刻了。 这哪里是什么解脱?这分明是更深的业火折磨,相爱之人最后为何要假作不欢喜? “我们……走吧。”哪里就能平淡离别? 快走,不要再听那样中规中矩的‘顾相’,也不要再叫我‘老师’。
第19章 【-】 裴渊站在寒风里目送他的老师离开。 直到车队远去,一点都看不清了。 傅东夷出现在他身边:“就这么放手吗?不是死也不会放手?” 裴渊自嘲又失落,道:“死也不放手,不是说他死啊。” “不会后悔吗?” 裴渊擦了一下眼下湿润的地方:“我日日都在后悔。” 悔没在十年前剁了赵承钰。 傅东夷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太苦了。 他拍了拍裴渊后背。 “回去吧。” 他本以为自己和顾长安还能有几年好时光,可是终究世事难料,天不遂人愿。 顾长安走后没多久,西面忽然传来轰隆隆的行军声音,西面防线的探子快马来报,说西域集结了大批人马死灰复燃,又要进攻。 上一场征战让他们两败俱伤,西域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但是这两年年景不好,他们的牛羊死了大半,不来抢掠就是死路一条。 号角扬起,烽火燃了八百里,仗又要打起来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8 首页 上一页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