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的手倏然伸了过来。 楚祯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骨笛。 他接过,细细端详,发现应是一种鸟类的翅骨制成,便问道:“这是什么鸟兽的翅骨?” “鹫鹰翅骨。”夏侯虞说。 鹫鹰难猎,就连一直生活在极寒之地的牧民几年都很难猎到一只。 此骨笛的旧痕,应已经很多年了。 楚祯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抬头看向夏侯虞。 夏侯虞点点头。 楚祯口中呼出了两个字:“父亲……” 他将骨笛放至唇边,《塞外曲》缓缓流淌出来。 曲毕,楚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夏侯虞握住了楚祯发凉的手,说:“你天生属于战场,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楚祯笑着回握,“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不和他们告个别了吗?” 楚祯回头又看了一眼李启华和林壑,“罢了。” “好,我们去蛮离荒。” 楚祯踏入蛮离荒的土地之上的那刻,便觉血脉翻涌。他注视着城墙上的每一处沟壑,以及沟壑旁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好似听见蛮离荒战役中那些死战的将士们杀伐之声。 夏侯虞领着他从蛮离荒城门口,到城中,再到雁堤峡。 二人一路走过,皆一言不发。 如今的蛮离荒没有池定城的繁荣安定,荒凉如蛮离荒的名字。 夏侯虞带他走的这条路,是死战时的路。饶是楚祯失去记忆,却也能看得明白。 蛮离荒的军民从蛮离荒战至雁堤峡,又战回蛮离荒。其中死伤早已数不清楚。 夏侯虞倏然转身,从雁堤峡底指向蛮离荒城墙的方向。 “那里,你一袭红衣,翩然坠下,换来蛮离荒城所有百姓和将士的生机。” 楚祯冲那处看了看,只觉落日刺眼,恍惚间,竟真的看见一红色身影从城头坠下。 “那时的你,是站在大周这边的吗?”楚祯问。 夏侯虞眼睫一抖,坦然道:“是。” 楚祯笑了笑,欲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一声洪亮的“二弟”。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二当家”向楚祯汹涌而来。 没等楚祯看清楚来者何人,就被一堆人拥住举过了头顶,往上扔。 那些人还喊着:“二当家回来了!” 楚祯去找夏侯虞的身影,只见夏侯虞站在远处,浅笑看着他。 夏侯虞身后是落日,影子在地上拉的长长的,就好似夏侯虞已经走远。 楚祯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无论是池定城与李启华林壑相见,还是蛮离荒的此情此景。夏侯虞好似都不在楚祯的世界里,他永远都游离之外。 楚祯忽然想到,他和夏侯虞是否有共同的朋友,他们又在何方? 岐风寨的闹够了,把楚祯放下来。 秦大壮推开旁人,一下子把楚祯抱住,力气之大差点让楚祯喘不过来气。 好一会儿秦大壮才放开他。 “二弟你可算回来了!二当家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 楚祯迅速明白过来,说道:“大当家,好久不见,瘦了。” 秦大壮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听见没!二弟说我瘦了!今晚岐风寨必须好酒好肉吃起来喝起来!” “好!”兄弟们欢呼。 楚祯连忙打断秦大壮:“大当家,我还有未竟事宜,急需处理,酒和肉就先不吃了。” “你怎么回事!”秦大壮一巴掌拍在楚祯的后背,“不给你大哥面子!岐风寨就是你的家,你不回家你去哪!” 楚祯回身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夏侯虞。 “岐风寨是我永远的家,但我要去找回,此生的根。”楚祯说罢,后退两步,拱手又道:“容弟弟不能尽大哥之兴,来日一定前来赔罪。” 秦大壮胸膛剧烈起伏。 楚祯一直低着头。 他看出来秦大壮是性情中人,他方才这一番话定是惹怒了秦大壮。所以楚祯等着秦大壮发作。 “哈哈,去吧!”秦大壮爽朗笑道,“只要你不忘记岐风寨所有的兄弟!你就永远是岐风寨的二当家,是我秦大壮的二弟!” “大当家……”楚祯缓缓抬头。 “我二弟是要干大事的人,怎能拘泥于小小山寨!”秦大壮说完,立刻不好意思地说:“这话是林壑先生教我的,我学的咋样!” 楚祯灿然一笑,“大哥头脑灵光得很!” 秦大壮捧腹大笑。 楚祯作别岐风寨地一众兄弟,赶到夏侯虞面前,气喘吁吁地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夏侯虞不答反问:“怎么不留下?” “岐风寨不是我的根。” “你真的愿意,去找到你的根吗?” 楚祯握住夏侯虞的肩膀,认真道:“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不再执着。净舟所说,便是飞飞心中所想。” 夏侯虞望着楚祯真切的眼睛,迟迟移不开目光。 许久,他猝然说道:“苗疆,风沙林。”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完结章 长安 苗疆再没了藩王,也没了圣女。 夏侯虞在位时的苗疆依旧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自得其乐不再忧心战争带来的颠沛流离。 有时候,的确如夏侯虞所说,在位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夏侯虞带着楚祯走遍了苗疆百姓的每一寸土地,去看了他们曾经借宿的小屋,也去看了筱罗和夏侯般的小院。 楚祯知道这些都曾是他们之间经历过的回忆,他以为只要他看见,便可以想起有关的一切。 但奇怪的是,自他们出发,无论见了多少故友,去了多少故地,楚祯再也没有想起关于过去的一丝一毫。 他不急,夏侯虞亦是。 从藩王府出发,他们一路穿过乌鸦满天的密林,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夏侯虞缓缓说道:“此洞名为般若洞,相传洞中有一宝物,得之可得天下。上一次宝物出山,还是十年前。” “得之可得天下的宝物,”楚祯往前迈了两步,“若真有此宝,天子早就据为己有了。” 夏侯虞闻言,抬眼看向楚祯,却并未回答。 片刻后,夏侯虞再次开口:“你可曾听过哪吒莲花重塑肉身再生的神话故事?” 楚祯噗嗤笑出了声:“你不要告诉我,此地可让我再活一次。” “去吧。”夏侯虞说。 看见夏侯虞神色如常,并无一丝异样,楚祯的脸色倏然变了。 他回身看向洞中的漆黑,又询问似地望向夏侯虞。 很快,楚祯了然笑了。 “你想好了,是吗?”楚祯问。 夏侯虞同样扬起嘴角:“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不再执着。” 楚祯:“若你猜错了呢?” “怎言?” “若出洞的我,依旧不是曾经的楚飞飞,你该当如何?” 夏侯虞:“你当如何,我便如何——不再执着。” “好,”楚祯答应得很快,“我快去快回——不再执着。” 夏侯虞微笑着点点头,目送楚祯进了洞。 楚祯的身影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即将被全部吞没前,楚祯倏然转了身。 他飞奔而回,站稳在夏侯虞面前。 楚祯掏出骨笛,交回到夏侯虞的手中,笑着说:“还没好好认识你,也没好好告别。” 夏侯虞接过骨笛,眼睫微抖看向楚祯。 楚祯伸出手,认真道:“在下楚祯,妄与公子结为挚友。” 夏侯虞并未接住楚祯伸来的手,而是按住楚祯后脑,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他说:“在下夏侯虞,妄与楚公子结为良缘。” 楚祯眼眸中的光婉转片刻,猝地灿然一笑,未说一字,转身决然跑进了般若洞。 夏侯虞在般若洞口站了许久,直到密林中的乌鸦全部盘旋在洞口,满天雷云遍布。 他才发觉,时辰到了。 他抬步离开,往风沙林的方向走去。 风沙林中,攀藤大树依然挺立,依旧无枝无叶深深扎根在沙土之中。 当初因为楚祯新生而长出的小花,也因为那时楚祯欲与夏侯虞撷花诉真情而不复存在。 夏侯虞抓了一把沙子,轻轻扬起,沙粒落在攀藤大树露出的根上,未惊动神树一丝。 他坐了下来,仰头望着攀藤大树看不见的尽头,开始了等待。 第一日过去,风沙林下起了大雨,攀藤大树为夏侯虞遮风避雨。 第二日,风沙林落下了雪花,攀藤大树犹如银装素裹。 第三日,风沙林酷暑已至,攀藤大树为夏侯虞张开纳凉避暑之地。 十年前夏侯虞在般若洞中陪了楚祯的尸体七日,十年后的如今,他在攀藤大树下同样等了七日。 最后一日,攀藤大树倏然长出了绿色的枝丫。 夏侯虞缓缓站起,面对着攀藤大树背手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绿荫之后,一抹红色走了出来。 还未看清那人容貌,夏侯虞的嘴角便轻弯了起来。 那抹红色逐渐走近,楚祯的容貌尽显。 夏侯虞背在身后的手在发抖,直到他看见楚祯脸上熟悉的笑容和目光之后,他怔愣了片刻,释然地笑了。 “飞飞。”夏侯虞轻声唤道。 楚祯同样笑道:“净舟,久等了。” 楚祯发髻上的红色发带随风飘荡,夏侯虞伸手为楚祯抚平。 “去哪里。”楚祯问。 “长安。”夏侯虞答。 他们一路走,去了大周几乎每一寸土地。 除了长安。 正月十五,他们回到了长安。 远远的,他们看见长安城的灯火辉煌。 他们相视一眼,并未开口,便已决定如此远远看着便好。 与此同时,长安城楼上,夏侯般站在最高的地方,倏然看见长安城外,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 他先是瞳孔微睁,而后轻轻地笑了。 夏侯般唤来身边的人:“礼部呈上来的最盛大的烟火,现在放了罢。” “陛下,那个不是要留到陛下你的寿……” “去做。”夏侯般打断他,轻声道。 “是,陛下。” 楚祯与夏侯虞看见了长安的繁华盛景,便也再无其他旁的未竟之事,转身欲走。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炸裂之声,他们回头,便看见从未见过的盛大的烟花在长安城上空炸开。 就在楚祯和夏侯虞回头的那刻,夏侯般转身离开。 烟花将长安城照亮,照出了长安中每一个百姓的笑脸。 楚祯和夏侯虞相视一笑,背过身向长安相反的方向离去。 长安道,到长安。 长安到,道长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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