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盯着那淋漓的血感觉到了别样的愤怒。 重秋在乎河北的叛乱,想要天下太平,王太保在乎自己的权势,想要一手遮天。刘俊对那些宏大的概念没兴趣,他在乎的就只有重秋一个人,重秋叫他读书他便读,重秋叫他领兵他便领,这大将军的头衔,那手下的十几万兵马,于刘俊,不过是讨好重秋的筹码。如今重秋铁了心不想顺自己的心意,他还能怎么做? 如果时节哭了、闹了、刘俊大概会这样没头没脑地继续闹下去,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竟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留着冷汗继续着这场闹剧。如果他忍着疼取来的酒又被打翻了会怎么样呢?王太保会再打一次弹丸,这次是腿,下次呢?是肚子还是脑袋?时节猜得到今天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却还是平静地接受,并且尽力地顺从、不让更多的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刘俊觉得心疼,又觉得和眼前的这个小倌相比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他纵身跃过桌子、两步追上时节、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时节身上、抱起时节向堂外走。 刘俊的一串动作动作发生的太快,他走到堂外时重秋才大梦初醒地喊他的名字。 但这次刘俊没回头。 突然被人抱起的时节当然是懵的,意识到刘俊正抱着自己向屋外走的时候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别开玩笑了。 时节没觉得多高兴。被救出来的确是个好事,但刚刚向着王太保走的时候他觉得今天自己很可能被打死在堂上,要是能这么痛快地死了,也是个好事。两个好事哪个更好不太好说。 不过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还是多想想怎么活的事情,时节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严实些,趴在刘俊胸口软糯地说:“奴家的马车在后门,大将军把我送到那上面去可好?奴家那傻跟班还在马车呢等我呢。” 刘俊沉默着把时节抱到后门的马车上,傻跟班大列看见突然出现的刘俊颇为惊讶,但谨记着时节的叮嘱,除了行礼问好一句也没多嘴。 刘俊说了句“去医馆”,抱着时节进了马车,车上备着金疮药和纱布,刘俊拿来一边给时节包扎一边问:“经常受伤?” “今天是最重的一回。多谢大将军出手相救。”伤会让时节疼,包扎会让时节疼,马车的颠簸也会让时节疼,可时节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笑得很好看,可刘俊看着难受。 他决定要杀了王太保。 想个杀人的办法并没有花费刘俊太多时间,时节处理完伤口他便想出大概计划,上了轿子便问时节:“除了相公馆,你有什么常出没的地方吗?” 时节不明白刘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了:“偶尔会去西门外的酒铺子坐坐。我房里常备的栗子糕就是那里卖的。” “很不错的地方,九日后去那,我会给你一份毒药,你想办法喂王启吃了。” 时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刘俊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别怕。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药,他的身体会一点点垮下去,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时节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人真是疯了,他想杀人时节管不着,可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拉自己入伙? “大将军说笑的吧?”时节强扯着嘴角装出个笑容,绞尽脑汁盘算拒绝刘俊的办法。 可刘俊完全不想下时节给的台阶:“真心实意,绝无半点玩笑。” 时节盯着刘俊看,那表情当真是真心实意、没有玩笑的意思。时节依旧想拒绝,可这天大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知道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大概不按照他说得做就必须死了吧? 就算事成了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王太保死了王家还在,那些姓王的肯定会调查的,自己跑得掉吗? “杀人没你想的那么难。”刘俊聊家常一样说,“守卫没有那么严,调查也没有那么严谨,很多人不敢,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时节被逼得退无可退,挺直了腰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报你今日,和过往的仇。” 时节的心尖一颤——报仇,他从没想过。 尊卑被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从不在意人的美丑,只会从人的衣着举止推测他的官级地位,那些老爷是不能惹的,给你赏赐你要跪谢接受,给你惩罚你还是要跪谢接受,万般皆是恩,哪里有仇。没有仇又何谈报仇。 怨恨当然会有,肉体凡胎会疼,会累,会委屈,可万般苦楚只能向着更低贱的人发泄。过去的花魁不顺心了就打时节,时节成了花魁便也心安理得地去打那些新人。人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要吃苦的。 此时此刻,第一次,有人告诉时节,这些仇,是可以向上面的那些人讨的。 时节思绪万千却什么也说不出,只盯着刘俊看。刘俊回看那闪亮亮的眼睛不禁笑,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你这样子,像匹离群的小野狼。” 时节不懂刘俊这比喻是什么意思,但他察觉到刘俊的眼里泛起了丝丝情欲。这没什么特别的,他本就是用来满足人欲望的‘东西’,特别的是,他觉得刘俊的手指好热,眼神也好热,热气透过皮肤与眼睛进到他身体里,在他血里回旋、翻腾、扰得他蠢蠢欲动。 他一直在满足别人的欲望,可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朦胧地感受到了欲望的模样。 刚刚他还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体悟,可那些了不得的事情莫名地变成了令人羞耻的冲动。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他想要刘俊抱他,亲他,进入他。这是第一次,他真心渴望交媾。 可什么也没发生,马车突然停了,刘俊拉开车帘查看,重秋正站在车外。 氤氲暧昧的气氛骤然没了,刘俊与重秋沉默地看着对方,明明重秋才是不请自来的入侵者,时节却觉得自己多余得厉害。 时节以为重秋会气急败坏地把刘俊教训一顿,但重秋平静极了:“我之藩去长沙,你一人在京城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不是好自为之,刘俊攒了一肚子的闷气顷刻间就散了,只是剩一点外强中干的别扭:“你走了我定要把这京城拆了。” “他们觉得我不在你便成不了气候,但我知道你有分寸。” 刘俊彻底没了脾气,反而透出一点点着急:“堵在这说这些做什么?搞得之后就见不到面了一样,就算要之藩也要过一阵子不是?” “我过一阵才出发,你却拖不得,叛军已经打到山海关,王太保压着军报没有发,刚刚才知会于我。事出从急,你尽快带兵出发。” 听到这里局外人时节知道刘俊又要走了,像上次那样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也不是失落,只是,他要出征了,那九日之后还见吗?王太保还杀吗? “我走了。和你说的事情别忘了。” 刘俊没直接走,留下了句话,九日后还能见,王太保还会杀。时节不禁勾起嘴角,望着刘俊离开的背影不舍得眨眼。 “主子?你没事吧?”没了旁人大列立即放肆了起来,一边扯着嗓门叫喊一边把他的大爪子在时节眼前晃。 “没事。”时节眨眨眼放下车帘,“赶紧回去吧。” 大列还是扯着嗓子喊:“你刚才那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伤着脑袋了呢。” 时节从不和大列这个傻子计较,当做无事发生,可刚下马车迎面而来的李老鸨也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被喂了迷魂药了?” “啊?”时节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了?” 李老鸨白了时节一眼:“征西大将军把你从王太保府上抱走的消息可比你早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王太保又没拦着,难道还要我一个婊子誓死不从?” “还和我嘴硬。”李老鸨给了时节一记耳光,不重,权当提醒,“你那满脸思春的笑能瞒得住谁?” “我没有。”时节还是不承认。兴许是动了欲的,但绝没动心。时节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人到了年纪总会动欲的,不对刘俊也会是对别人。就像刘俊,对随便路过的小倌动了欲,但没动心。他只对长沙王动心。 “懒得和你争这个。除了腿还伤着哪了没?” “没有。” “那回自己屋子收拾一下,今晚黄员外要点你。” 时节心里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脸上什么也显露、笑呵呵地答应了。受伤接客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接客时都格外地敷衍,一半因为腿疼,一半在琢磨拿到了毒药要怎么喂给王太保,拿了盐巴和果子试了又试。 五天后去王太保那里还成功地把枸杞扔进了王太保的酒杯,他没注意到,把那杯酒喝了。时节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又紧张又兴奋,腿上的伤口又被王太保搞出了血都没觉得疼。 九天很快就过去,时节早早地出了城,到西门外的酒铺等着。大列见到付家姑娘立即粘了上去,时节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躲清净。 每次来付家酒铺时节的心情都不错,城外不太平,富家子弟一般是不会出来的,时节在这吃酒不会碰到客人,比较自在。而且付家父女人很好,不仅不会对时节这个下贱人指指点点,还愿意和他聊天说笑,傻大列缠着付家姑娘、姑娘也不烦,还是笑嘻嘻的。 今天时节的心情比平时还要好些,刘俊迟迟不出现他也并不着急,一边喝酒一边梳理着这些听来的刘俊的消息——相公馆的消息一向是灵通的,和刘俊有了那么层真真假假的关系以后能听来的就更多了些。 原本以为刘俊出征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至少九天肯定是回不来的,但刘俊那边顺利得很,听说征西大将军来了一半的叛军就投了降,剩下一半没两天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刘俊还要驻军几天安置难民,现在已经带着他的大军班师回朝了。 今天是不是能看到他骑马的样子?时节早就听说过,刘俊御马的技艺卓群,在战场上穿梭得比箭还要快,不等敌军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便已经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了。 送毒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带着手下的人一起来吧,要不然还能看看征西大将军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听说刘俊治兵严明,不仅匈奴人的军队骁勇善战,汉人的军队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变得格外凶悍。这传闻听起来和刘俊那脾气有点不搭,时节反倒格外好奇。 “时节兄弟今天酒喝得格外多,小心别醉了。”付家姑娘过来提醒。 “没事,我酒量还是不错的。”时节回过神来看看周围,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傍晚可就要回相公馆了,刘俊怎么还没来。 这边心里开始着急,那边大列还扯着嗓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一会儿相公馆就要开张了,回去晚了小心李哥哥骂你。”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9 首页 上一页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