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珠。”江雪岐喊了他的名字。 让他讲话又没有让喊他,他莫名耳朵有点热,反而被喊的不好意思了,这么两个字,像是轻轻地扣动潭底的冰弦,引起了潭底的水纹一阵阵的荡漾。 狸珠摸摸自己的耳朵,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有几分好说话,不由得眼珠子转过去,小声地和对方商量。 “二哥哥,一会我们要不还是待在安全的地方,邪祟让闻竹去抓吧。” 闻竹可比他们厉害多了。 江雪岐没有作声,仿佛又变回了哑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时让他不理解什么意思。 “狸珠。”江雪岐突然又喊了他一声。 嗓音低低的,像是在练习自己的音色一样,两个字像是黏糊糊的在嘴巴里绕了一遍,半天才喊出来。 狸珠被吓了一跳,他心脏跟着砰砰地跳,忍不住问道:“二哥哥叫我做什么。” 江雪岐又不讲话了。 狸珠眼珠子转过去,兴许对方在拿他练说话呢,像是孩童刚学会说话一样,第一个喊的便是他的名字,总觉得怪怪的。 他第一个学会喊的是娘亲,日后有什么事都会喊娘亲。 马车行驶进入林子深处,圣天寺居于一片幽林之间,这会天色似乎更加的暗了,远远地能够看到朱红色的塔沿。 周围种了一大片的槐树,槐树属阴,南天蛇母未开化前,传闻栖息在槐林之中,之后感念天恩化成人形,成为一方神祇。 朱红色的两层塔,往下垂落的是巨大盘旋的蛇尾,上面以青砖色的鳞片雕刻而成,金色作为托底,在时间的洗礼之中化成一片陈旧的褐色。 此处已是遗弃的寺庙,自从护天阵法落下之后,城外鲜少有人出没,尤其是在夜幕之后,多有邪祟作怪。 随着陈旧的门推开,燃烧殆尽的纸香依稀飘过,正中央的蛇母神像若隐若现。神像人首蛇身,蛇母闭目端详仁慈,唇畔有仁心所化成的红面痣,耳戴木心翠魁,羽化衣冠落朝南天。 她双手呈侧身状,蛇尾缠绕至神像之后,鳞片陈旧脱落。 狸珠原本在看神像,突然,他眼角扫到了什么,视线稍顿。 在梁柱之后,一片若隐若现的亮光连接着梁柱一直至其上的藻井。蓝色的亮光从木板缝隙里生长出来,折射在藻井上发出奇异的亮光。 这种从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亮光叫做幽影,有幽影之地,通常说明此地有邪祟。 幽影由怨气堆积生成,相对的,有幽影之地,若是幽影朝天,通常会滋生出灵草灵药。 他几次出任务,从来没有碰到过幽影朝天。 如今跟着江雪岐出来,头一次便碰到了。 狸珠转眼一想,此地并未碰到灵草灵药,反而有邪祟在,他不由得握紧了自己身侧的袖珍小剑。 时刻注意周围才行。 “二公子,此地神像蒙雾,加之有幽影在,邪祟应当已经害了不少人。” 狸珠闻言才顺着看过去,注意到神像确实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黑雾,蛇母的面容被遮挡住迷蒙不清,平白添了几分的诡异。 “我去二楼查探,狸珠,你在此地守着二公子,不要乱跑。”闻竹嘱咐他。 闻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庙中安静下来,窗外是阴沉沉的天,一阵寒风刮过来,狸珠原本还害怕,但是一看到轮椅上单薄的少年,给了他些许的勇气。 他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若是自己也害怕,他和江雪岐岂不是要完蛋了。 这般想着,神像前的黑雾愈发的浓郁,随着一声“砰”的动静,楼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是什么东西磕在地上的动静。 那团黑雾逐渐地凝聚成人形,青白的一张脸浮现出来,灰白的眼珠没有血色,沉生生地往上翻,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具尸体。 灰暗苍白,眼珠一点点地翻向他们两人。 “嘎吱——”黑影拖在地上发出了声音。 狸珠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邪祟,他对上那张脸,人险些晕过去,努力地站稳才没有松开轮椅,掌心立刻出了一层汗。 “狸珠。”轮椅上的少年喊了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劈了一道剑光过去,甚至不敢睁眼去看,直到邪祟的惨叫声传来,他才敢看,眼睁睁地看着邪祟化成了一团黑水。 而他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江雪岐握住,对方很快松开了他。 他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瞪眼去看化成黑水的邪祟。 方才的剑光确实是他使出来的,他平日里有那么厉害吗? 狸珠晕乎乎的,在那一摊黑水之上,缓慢地生长出来一株灵草,灵草在月光下显形。 青绿色的草尖,尖端是最深的部分,上面隐隐绰绰的有花纹。 哪怕他不认识几株仙草,也认得眼前的灵草,是能够延长凡间寿命的一种灵草,原本没什么特别的,此灵草特别之处能够治眼疾,得来并不容易。 奶娘的眼睛不好,原本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找这种灵草,可惜他还没有进仙门,自己的钱又不够。 他又胆小,接任务不敢对付厉害的邪祟。 如今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狸珠没有学过太多植株常识,不知有些灵草灵药认主,谁打败了邪祟才能拿到。 他伸手去碰灵草,睁大眼瞅着,发现根本摸不到,像是手碰到之后消失了,只能摸到一片空气。 狸珠睁大了一双眼,脸不由得红起来。 远处的少年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弯腰的姿态都有些不自在。 他忍不住想起来,原先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碰到灵草,只有和江雪岐在一起时才有机缘,而这份机缘也不属于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想起来先生讲过的话,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还是不要抢为好。 “二哥哥,我原先在书中见过这种灵草,唤作怜目草,可以治疗眼疾……平日里很难得。”狸珠小声地说。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在他的注视下,轮椅上的少年垂落指尖,在少年伸手时,那株灵草才有了根茎,任少年折断。 狸珠眼睁睁地看着落入对方之手。 腮帮子不由得鼓起来,迟钝地意识到,原来他当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第六章 闻竹好一会没回来,狸珠小声地说:“二哥哥,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他推着轮椅一点点地往上走,上楼梯的时候有些吃力,却又让他感到疑惑。 凭他的力气,居然能够直接把对方抬起来,对方的重量在轮椅上仿佛没有,只有落下来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沉重。 到嘴边的灵草跑走了,狸珠有些蔫蔫的,他看着江雪岐的侧脸,忍不住地想,日后还是不要跟对方出来了。 原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若是看到了只会想要,偏偏拿不到,这刺激他不要经历第二回。 何况日后和江雪岐在一起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若是他离远些,说不定还能侥幸躲过。 二楼的楼梯是沉木所制,上面有深刻的木痕,长时间没有人过来,楼梯受潮生出来些许青苔。 夜晚的乌云遮蔽了月色,檀木窗透不进来光,眼前黑色沉暗一片,在不远处的墙角,他扫到了一抹凌厉的剑光。 那是闻竹的长剑。 在闻竹对面,那里有一团黑漆漆的阴暗之物。与其说是一团,不如说是一具被黑雾缠绕凝结在一处的尸体,如同裹了层层厚重的茧,内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跳动。 正是这声音震得地板在动。 “咚——” “咚——” “咚——” 仿佛人的心脏,缓慢地在耳边跳动,单单是看到那一团凝聚之物,他心头莫名浮上不好的预感。 据说这是对邪祟天生的感应,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狸珠。”低沉的嗓音传来,他晕晕乎乎地瞅过去,对上了一双深沉微敛起的眼。 江雪岐没有讲其他的,他却莫名的读懂了意思,稍稍地弯下腰,在他凑过去的时候,少年朝他伸出手。 他几乎是脸颊贴着对方的腿部,清寒的冷香传来,眼前被一只手掌捂住,他在缝隙中扫到了对方修长的指尖。 拇指轻轻地蹭过他的眼尾,他眼睫不自在地扇动,只有一双耳朵能用,若是他有尾巴,他这会已经警惕地竖起来尾巴。 眼睛被遮住,不远处传来一道剑光落下的动静,以及一声惨叫,空气中蔓延出非常难闻的血水气味。 狸珠闻到了一部分,剩余被江雪岐身上的冷香充盈,对方常年待在后院,为何手指上会有茧子。 薄薄的一层茧子烙在皮肤上,碰到眼尾的皮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自动在江雪岐手掌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江雪岐手指微微一顿。 他大抵明白江雪岐的意思,不让他看血腥的场面,他正好也不想看,若是看到了,兴许要几天吃不下饭。 只会想吐。 “二哥哥……好了吗?”狸珠小声地问。 他埋在江雪岐腿间,平日里惯会偷懒,这会脑袋干脆压了上去,忍不住又担心,江雪岐原本腿就不好,这么压不会被他压坏吧? 他也不敢乱动,若是压错了地方,到时候会很尴尬,江雪岐站不起来,那么那个地方会不会也不能用? 狸珠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差点忘记了,原本江雪岐就是做下面那个,日后好多喜欢他的,半身不遂也没关系。 他说话的时候气音隔着布料传递,江雪岐松开了他,他于是抬起脑袋,再看江雪岐的时候多了几分同情。 江雪岐:“……” 闻竹已经收了剑,黑雾散去,那一团黑漆的东西也逐渐地显出原型。 是一团聚在一起的尸块。 由不同的尸体拼成,邪祟吃了一部分,剩余的凝在一起,变成了一团沾染怨气的邪祟之物。 黑雾一点点地散去,与此同时,狸珠听见了“啪嗒”一声动静,地上掉下来了一对碧绿的耳环。 他眼尖瞅见了,从地上捡起来,一双眼清澈分明,下意识地拿耳环给江雪岐。 “二公子,这是你原先丢的耳环吗?” 一对清透的耳环落在他掌心,在夜色之中散发着幽莹的光泽,墨中透绿,天然无尘无絮,落在手中很有重量。 “看来邪祟是想以耳环引我们过来,”闻竹见此看了一眼墙角,“此地尸气郁结,近来鲜少有邪祟如此作案。郁尸之地易生怨气……此事需回禀夫人。” 江雪岐接了耳环,他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扭过去看,江雪岐在他掌心写字。 在向他道谢。 狸珠腮帮子依旧鼓着,他在江雪岐写完之后立刻抽回了手,在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日后要离江雪岐远点。 “二哥哥不必道谢,这是我应当做的。”他小声说,默默把自己的手揣进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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