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兄你一向身子弱,在我家住的这小半个月里都差点染了风寒,如果那串菩提是好东西,能让你身体康健些,这缘分结了便也结了。”柯鸿雪顿了顿,又恢复了那种不太正经的语调:“退一万步来说,便真如山下那些假和尚,为骗人钱财胡乱攀扯,大不了我再替他修两座庙殿,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就值得你这般生气呢?” 沐景序听着前面的话还有些反思,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后面听这人这么一说,怔了一下,没忍住回过头沉声警告他:“你注意言辞!” 柯鸿雪眨了眨眼睛,不经意间瞄到他们身前又是一座庙宇,里面供着不知哪路菩萨佛祖,正低垂着眼睛望向尘世,仿佛也正凝视着他们。 柯鸿雪沉默一瞬,旋即笑了,他点点头,另一只手抬起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小声道:“我知道了,再不敢了,学兄不要生气。” 沐景序没吭声,又挣了下手腕,柯鸿雪这次没再死死抓着他,松开了手期期艾艾地看着沐景序,颇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怕他再口无遮拦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还是为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动气实在不符合沐景序一贯的涵养,他顿了片刻,道:“没有生气。” 柯鸿雪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戳穿他的口是心非,只笑着说:“学兄最大度了。” 此时日头已经偏向正午,柯鸿雪虽遗憾没有换回慧缅那串菩提,但也为学兄不愿拿他送的东西跟别人换而觉得一丝开心。 只是…… 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机遇,真不拿回来,他怎么都有些不甘心啊。 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间佛堂,柯鸿雪像是刚想起来一般,道:“学兄,我有些事要去找住持商量,你一个人在这边逛会可以吗?” 沐景序无可无不可,柯府年年都会往寺庙捐钱,算是大户,他会找住持,想来也是柯伯父伯母提前知会过,沐景序不至于这也掺和进去。 柯鸿雪说:“前面是往生堂,供奉逝者牌位的地方,过了那儿就是梅林了,你可以去那等我。嫌远的话也可以去正殿,我谈完了事就去找你,只是那边人烟要杂些,学兄你看呢?” 沐景序几乎没有犹豫:“我去前面。” “好。”柯鸿雪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沐景序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可等真的走近那座供着无数牌位的佛堂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就察觉到的违和感是为什么。 柯鸿雪分明说话做事,没有一点像是有信仰忌讳的样子,可就是对要带他来陀兰寺一事执着过了头。 沐景序抬眸看着往生堂的匾额,暗暗摇了摇头。 太刻意了啊…… 阿雪这样做,很难让人看不出来他目的是什么。 可……哪怕已经刻意到了这个地步,沐景序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走到这间佛堂外,确实很想进去请几块牌位。 比不得外面大殿的人烟,往生堂内只有一位小沙弥,并几个来给逝者上香的香客。 沐景序走到香桌前,沙弥问他:“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沐景序摇头:“来请牌位。” 沙弥便递给他一张纸:“还请施主写上逝者姓名、生卒年。” 沐景序犹豫了一下,问:“一定要有名字吗?” 也许偶尔也有这般不便透露姓名的香客,沙弥摇了摇头:“没有也无关系,但还请写个代号。” 沐景序这才点头,接过了纸张:“有劳。” 不供奉就算了,一起了这个心思,沐景序才意识到那些名字一张纸可能都写不下。 父皇、母后、母妃、兄长、弟妹…… 他垂着眼睛,凭着记忆里的年月一个个写上代号,恍惚间一个不察,竟已写了十数个名字。 有路过的香客随意瞄了一眼,立马就被震在了原地,再看向这个一身白衣的青年的时候,眼眸中带了几分同情。 沐景序却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变过分毫,将写了生卒年的纸张递给小沙弥,对方说了句稍等,便去后院写牌子了。 沐景序等了许久,他才终于又回了来,抱着一堆木牌,先念了句佛号,然后才很是抱歉地道:“施主久等,这些日子庙里来的人多,一时不察供牌竟用完了。师父写到最后一个,才突然发现没了牌子,您看这是……?” 沐景序写生卒年的时候尚且还能不动容,等到亲眼看见数量那样庞大的牌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瞬间,却久久未找到声音。 他甚至站在原地反应了片刻,才喃喃问:“什么?” 沙弥指着纸上最后一个名字:“牌位不够,这位小施主的名字没来得及写上。师父说若是您不着急的话,来年过了春节再来请牌位,到时候再为您添上,您看可以吗?” 最后一个名字也没有真名实姓,不过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七。 沐景序大约是同意了的,但他其实已经不太能思考了。 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递给他一只平安符:“是寺里的疏忽,还请施主不要嫌弃,收了这只平安符才好。” 沐景序上完香,走出佛堂,手脚冰凉麻木得令人心惊。 四周几乎没有声音,又好像铺天盖地的都是血光哭喊声。 耳畔传来一声声呼喊声,“殿下”“三弟”“三哥”“扶泽”“孩子”…… 青天白日的寺庙里,他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分明前方就是他跟阿雪约好的梅林,但沐景序迟迟没走到那边,像是迷了路。 直到山林间突然响起一道梵音的钟声,沐景序陡然间被人抱在了怀里。 日光刺了眼睛,他阖上眸子,柯鸿雪的心跳紧贴着肌肤传过来。 他分明笑着,可声音都是抖的:“学兄,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沐景序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脚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只差一点,他就会坠下去。
第33章 山林钟声来的突兀,柯鸿雪突然的拥抱也分外出格。 沐景序回过神,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该回他那句问话,还是该向后退,离开那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柯鸿雪勉力笑着,小步小步地抱着他往后挪,一边挪一边轻声地说些话唤他的注意力,直到两个人都从悬崖边离开。 沐景序能清晰地感觉到柯鸿雪甚至松了一口气,笑着对他说:“如果是捉迷藏的话,这算不算我赢了?” 声音落在耳畔,很难有人能将释然和紧张诠释得如此到位。 这人分明慌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来说一些不着调的话,生怕沐景序刚刚真的在寻死,而他一不小心说出的某个字眼又会牵动他的念头。 但其实…… 沐景序真的什么也没想。 没想轻生,没想跳崖,只是想去约定好的梅林等阿雪,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他甚至完全没有预知。 他这半辈子,似乎总做这种与约定背道而驰的事。 跟小七约好了平叛回来带他去捉兔子,可再也没看见幼弟;跟兄长约好了日后辅佐他治理大虞,却只从满地战事坑里摸回了他的尸骨;至于阿雪…… 他食言而肥的事情那就多了去了。 那些年真心假意,脱口而出的话语里,如今细细想来,其实一件也没有实现。 便连盛扶泽和柯鸿雪的最后一面,也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沐景序连表情都没有分毫松动,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柯鸿雪已经说了很多话了,终于听见他的回音,却不知道他回的是哪一句,沉默半晌,又唤了一句:“学兄?” 山林间鸟雀因钟声四散又归树梢,沐景序从柯鸿雪怀抱中挣出来,转过身与他对视,声音既淡又浅,轻声回:“你赢了,想要什么奖励?” 冬日暖阳穿透山林,梵音空响如梦中歌谣,香灰飘散天空,仿佛漫天神佛都垂了眸子注视人间,悲悯又宽容。 而沐景序望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次:“柯鸿雪,你想要什么奖励?” …… 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沐景序踏出陀兰寺的山门,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为何白日会有钟声?” 晨钟暮鼓,而刚刚既非清晨,又非黄昏,会有钟声本身就很稀奇。 柯鸿雪回头望了一眼:“说是慧缅法师开坛讲座了,学兄要去听吗?” 沐景序想起那个面相极为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算了,我不信佛。” 柯鸿雪面色变了变,默默又凑近许多,温声应他:“那下山吧。” “嗯。” - 腊八之后,柯鸿雪便鲜少带沐景序出门,更是再也没提过陀兰寺。 他总觉得学兄虽一切正常,看起来跟往常学府里没什么两样,但莫名就是有什么变了。 本就安静的人变得更加安静,若不去找他,他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屋里摆着棋盘,也有很多书,他能自己跟自己下一整天的棋。 柯鸿雪见他这样,心里慌得厉害,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一日两日的,直到快过年前的某一天,李文和登上了柯家的大门,问柯鸿雪:“寒英,陈明义做东,宴请在京的同窗赴宴,你收到请柬了吗?” 柯鸿雪想了想,陈明义是吏部尚书的嫡孙,在学府中一贯拥趸良多。 柯寒英这个人,交友公认的广阔,以前也有经常一起下山喝酒的时候,按理来说应当也收到了请柬。 只是这些日子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并未在意罢了。 如今李文和提起来,他才想起前些时日管家跟他提过一嘴,不过他那时候似乎正在厨房跟厨娘商量晚上做哪一道菜,才好让学兄多吃两口饭,随口就给拒了。 思及此,柯鸿雪问:“为什么请客?” 李文和:“听说他有个族姐被选进宫做才人去了,他爹这些天没时间管他,不就想着出来吃饭了吗。” 宴请是假,花天酒地是真的。 柯鸿雪原懒得去,正要拒绝,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想起来今天是个晴天,晚上估计星星也很好看,犹豫了片刻,道:“你等一会儿。” 说着就往府里走,李文和瞬间愣住,边跟着他边扯着嗓子问:“诶?你去哪儿?” “问学兄去不去。”柯鸿雪头也没回地道。 李文和:“学兄?哪个学兄?你把谁请家里来住——” 话说到一半,他蓦然收了声儿。 柯府宅子很大,院子一间套着一间,尚且离晨曦院还远呢,拐角转出来一个人。 沐景序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抱着一只竹筒,里面盛了些新鲜梅花。 他望见这两人迎面走来,脚步顿了顿,先对这李文和点了下头,然后跟柯鸿雪说:“前几天厨房给我送了些雪水,我突然想煮些梅花茶,便去你家院子里摘了点,不介意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3 首页 上一页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