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中心的宋振仍稳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似早有预料今日的场景,他人质疑目光并未曾叫他慌张一刻,此刻尚极为镇定地冷眼旁观。 殷怜香亦知今日之局变数极大,单是这些话,并不能叫他彻底身败名裂。 只消让正道心中起疑,犹豫不动,便算牵制五分。 “燕楼主的这个秘密,只能证明殷怜香确为白鹤双剑之子,却不能证明他说话的真假,也不能证明他并非凶犯。”宋振三言两语转移重点,语中机锋一转,“既然燕楼主与殷怜香是亲缘关系,手中都有梦回虫,之后说的话恐怕也未必可信。” 殷怜香讥诮:“宋振,论诡辩,你也算得上个中高手。” “殷怜香,你也不必着急。你说我杀白鹤双剑,可我一人之力,如何做到?纠集人马高手,必须时间与人力,那些人我又从何请来?依你之言中,至少有三派以上的人参与其中,谁为你作证?” 鹰眼巡视四周,宋振句句紧逼,踱步靠近,他言辞冷峻、出口笃定,连声的施压追问,更让人应接不暇,若意志稍弱之人,恐怕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心神不定。 殷怜香见他背对诸人时的眼,受朱红帐影模糊,纱拂面而过,也流露几分冰冷的谑意。 当年一行人伤的伤,死的死,安好的如今退隐或落寞,何况此事领正道之名,行暗杀之径,各门为利益往来,多少沾有一点。谁也不会愿意说出来,谁也不敢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从此在江湖上必然再无立足之处,为了维系现状,他们自然懂得什么该说,什么烂死肚中。 所以,殷怜香根本找不到能为他作证的人。就连飞花雨,也在那夜与他们彻底两不相欠后,就折身离开,不知何处去。 局势紧张,燕裳仍带戏色,好似全然跟他无关了,只不过为了观一场精彩戏本,添两笔转折,并不再动作。 钟照雪五指缓缓握住剑柄,凝眉等待殷怜香做出反应。 森冷呼吸间,一声熟悉声音叹了口气,自后面传进来,直直插入堂中。 “宋振,事已至此,我亦不愿再缄口了。” ---- 宋振:谁让你们在这套娃了🙂?
第七十八章 无双必无情 这道声音出来时,所有细碎的声音如退潮,所有错综复杂石沉水底。 钟照雪脊背一僵,抬眼时,正窥见数步外的宋振缓缓转过面,错愕、冷怒、嘲色、阴沉……种种情绪交织,层层递进,翻涌不休。席间站起一道青影,衣着简朴,虽已上了年纪,站立时仍颀长似剑。 这是所有人都认识的脸,一张驰名五州数十年的脸,也是一张从小带着钟照雪修行的脸,从来喜怒哀乐不藏不掩,行径作风不违道义。 当掣云门门主风铖从座上站起时,一时无人发出声音。 “风门主……你糊涂啊。如今是要为保下亲传弟子,自毁清誉么?”宋振齿关交错,五指深陷掌心,冷静面色终于迸裂几道裂痕。他知道人总自私自利,一个人做错事可以被众夫所指,一百个人做错事就会被原谅与隐瞒。 选择玉石俱焚,还是息事宁人,是一个很容易的选择。 风铖是五州天下剑道势颓之时,骤然如明星照彻的剑客,负着无数功名,被奉上江湖神坛。宋振敢与殷怜香对峙,并不避开掣云门,正是不信风铖甘心晚节不保,用掣云门的一派声望,掀动这江湖秘事。 而从来不言此事的风铖出声的那一刻,宋振的心终于对这一切生出了困惑与质疑:难道是自己自负了,以为自己的目光能度量所有人? “十二年前,宋振发予江湖五州的高手密函,信中陈述白鹤双剑隐居民间,实则窃取密经醉生六道,意图翻覆中原,乃悬钟召集。除却栖凤山,时九派有七位首座出动,也包括我。” “醉生六道实为邪功,以往出世时无不引起风云骤变,血流成河,无辜丧命者何其多也。我自负天下第一剑,是为天下斩杀恶徒,我必须去。” 风铖微微仰头,落在一树灼灼红棠,面色平和:“用剑杀人,须正气怀心,否则终会借善行恶。但当我乘舟而下,饮下十坛醉春光,也淋过最后一场晚春夜雨,我心中的持正除恶之气已经消散一半,等我到了白鹤双剑所藏匿的镇中时,我停下了脚步,折道而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白鹤双剑有错,真的借醉生六道祸害江湖,自会被惩治。我们此行灭门白鹤双剑,并无实证,也不光明正大,又与残杀的强盗何异。” 宴席间俱多五州九派的门人,听此如遭雷击,面色青白惨淡。风铖素来声望深厚,更不可能拿自己的清白来诋毁他人。 半晌有人低声:“可白鹤双剑窃取醉生六道本为事实,不过是将祸害掐灭襁褓之中,若等事发,一切便晚了。” “既如此何不集证,召群英共论。匿身前往,只不过担心醉生六道所在为人所知,届时密经回收,无人可得。醉生六道到手之后,又该交与谁安全?有受正义利用者,也会有受利益驱使者。” “此不也是风门主自己的妄加推测?” 风铖忽笑了一笑,目光转扫去诸人面上,数位当年曾参与其中的门派已神色难明,出言的人匆匆躲避目光,望过去,一片沉寂面孔。朗朗之下,独他坦然于群侠之前,似年轻时一般疏狂笑道:“诸君若问心无愧,自然就是我的妄加推测。” 凝滞的空气中,殷怜香忽开口:“既不想要,又何必着急毒死韦老庄主,让他的儿子娶韦小姐。我想,醉生六道根本没有失窃,还在韦庄之中吧!” 话出口,杀气尖啸,殷怜香骤转攻势,刀刃直逼宋允身后的韦菀!宋允早有防备,顿时目光一凛,借刀锋袭来时刮断宽袖,挽布束腕,与殷怜香过手。 宋振拂袖厉喝:“来人,压下他们!”蛰伏已久的金霜门弟子应声而动,宋振亦纵身要上前,突听得两声剑啸自北、东两面同时传来,相似又不相似的剑光同时铺天而降,寒透骨髓。 宋振步伐遭遇牵制,是风铖的三弟子叶之璇飞身离席,与她师兄钟照雪一齐攻上。 叶之璇自赴宴以来,一直面若凝霜、待人冷淡,此刻拔剑出鞘,却霎时妙目流转光华,从一尊精妙冰雕生出血肉灵气。她眼睛直盯宋振拳掌动作,神情专注,倒更近疯魔似的:“大师兄,我早已想会一会这江湖第一掌法!” “师妹,若你在他手下能过两百招,我便再应你一战!”钟照雪微微一笑,两人顿时眼风默契交接,双剑合璧,却各有风采,一时既与宋振过招,又似在互相穿插切磋比较,剑招风起云涌。 叶之璇剑法凌厉洸洋,极有压迫;钟照雪则贯通迅疾,疏狂偏锋,若非场合不对,必然有人拍掌叫好。 叶之璇虽年不过十七八,却在门中早有武痴之恶名,不光天赋异禀,更兼之修习刻苦,全门上下早已被她论剑个遍,苦不堪言,唯有跟钟照雪年年论剑一次,至今未尝一胜。 他们两人一齐和宋振过招,那边宋允与殷怜香亦激战不止,宋允掌法虽承袭其父,但更多变化柔巧,恰好化解了被以柔克刚的旧性,在金霜门弟子的围杀助攻下,与殷怜香打了个难分胜负。 席上众人面色古怪,事情发展斗转急下,前有殷怜香揭发旧案,后有燕裳、风铖作证此事,堂间名门多有牵涉其中,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出手又该如何做。 宋允分心将韦菀护于身后,心中虑思急转,与殷怜香刀掌相撞分离的一刻,暗自抬眼往父亲宋振的方向看去,正迎到他投来的深深一眼,其中晦暗冷峻,是不可抗拒的一道命令。 他突兀心乱如麻,背上涔涔,急急避过父亲的眼,回神险些被殷怜香一刀斩断尾指。 数日前,宋振交代他的话还如雷贯耳地响在脑海之中,如警钟时刻回转。 ** *——“当日殷怜香必来生事,变故难以预测,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便揽罪移责,立刻挟持韦菀,逼问密经下落。得到醉生六道后,我自会命人暗通道路,放你逃离,再假意捉拿。”* *宋振抬掌,沉沉落在宋允肩上,重如千钧,阴影叠叠。* *数年来,他无数次被宋振这样搭住肩膀,听从他的教诲、命令,学习他的手段、思想,观看父亲如何翻覆江湖,又如何一步步登顶至今,他对宋振崇拜、仰慕、畏惧。* *所以他待人处世矜矜业业、长袖善舞,与所有人都关系和善;他日复一日学习掌法,就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他完美无缺,风度翩翩,更仁善有道,人人称他无双公子,人人赞他虎父无犬子。* *只因他是宋振唯一的儿子,是这天底下有望成为江湖盟主的后继者。* *为此他构建了无数的山压在肩上,才成了今天的宋允。* *呼吸间,冰冷的秋风啃咬五脏六腑,宋允只能缓缓仰首,落入一双野心不掩的鹰眼。* *“只要为父与金霜门仍立足于江湖,你便能安然无恙。你尚年轻,醉生六道又是至上心法,以一时名声换这一切,当知道到底值不值得。只要你耐心蛰伏闭关数年,改换身份重出,何愁将来……”* 刀锋逼来,宋允掌风之势骤转,反紧紧扣住韦菀手腕,猛然用力拥她入怀,旋身避让一刀。 韦菀湿热的泪水打湿他的肩膀,流淌在婚服的连理枝上,金线光华灼灼,一时透过衣物,烫伤宋允。韦菀在他怀中颤抖,而他若要杀她,就如杀一只家雀简单,可笑的是因为韦菀信他,信任一个真正的杀父仇人的儿子。 自殷怜香出现以来,她都未曾松开紧牵的手。他一心一意地相待,终于得到一颗真心,如今,他又要将它摔掷在地。 他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缓缓抬起,如果他想弓指用力,便能牢牢掐住脖颈,宋允唇抵着她的耳,低语:“小菀,我……” 他的话语还没说下去,胸口一阵尖锐的剧痛,侵袭了他全身。 比这种疼痛更可怕的,是让他疼痛的人。 宋允眼睫颤了颤,对疼痛还有些茫然,腥热骤然涌上喉口,他却怎么也遏制不住从唇边流出,血滴落在大红嫁衣上,就像被泪水浸湿,只留下斑斑微深的颜色。 韦菀仍依偎在他怀中,扮演一株孱弱的铁线莲,依附在高墙之上。身后,她扬高了臂,五指正攥住一把薄刃匕首,而锋刃洞穿情人的后心口。 最干脆利落、悄无声息的一刺,演习上千次般的熟练,绝没有一丝偏差,更没有一丝的留情,足以一击断命。 一位久居深闺的小姐,绝不可能刺出的一击。没有什么内力,没有什么惊绝之技,只不过是足够巧妙,也无人防备。 身侧金霜门弟子都愕然停下,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宋允抱着韦菀踉跄两步,攥着她的肩,用力得让她单薄的骨头发出微微的响声,他却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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