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环视一周,只在看到钟照雪时一顿,两看相厌,翻了个白眼移开。 他实在太美、太艳,是一只从古绘卷上活过来的精怪,已经颠倒了性别,以至于许多人仓皇地躲开眼,才能不被这副容光蛊惑。 殷怜香拱手一礼,笑道:“韦庄主,虚花宗特来祝寿,薄礼一份,还望不弃。” 韦璋面色不变,仍是平时那副和稀泥的温吞笑态,抬手道:“哪里哪里。虚花宗宗主亲至,请上座。” 堂中已有人冷笑一声:“这妖人早不来晚不来,恐怕是为了争抢醉生六道来的吧。” 殷怜香挑了个离钟照雪最远的座位,撩袍坐下,眼刀直直扎向说话者,轻慢地反舌讥诮:“韦庄主既择良婿,我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不能来?关你这人老花黄的什么事?本宗主眼睛见不得丑东西,滚。” 那人猛地一拍案站起来:“你这贱人!” “好了,黄道长,小辈嘴毒,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卖我一个面子,就不要在寿宴上动手了。”韦璋抬手一压,又看向殷怜香,目光沉静温和,“小友,嘴下饶人,你若再这样,恐怕韦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便要请你出去了。” 自殷怜香来到,堂中气氛变得格外微妙,花落谁家尚未定,酒意之下已是人心浮动。 韦璋请赴宴之人在韦庄住下两夜,待明日招亲事宜定下。钟照雪无意攀附关系,又觉酒席无趣,自去了厢房。 穿过黄竹小径,粉荷水榭,还未走近厢房,便看到廊下有人提着一盏四角灯笼等着他。 他脚步停下,不知等候多久的韦菀抬起头来,在昏暗灯色下面容微暖。从前至今,这双目看向他时,似乎总情波盈盈。
第四章 谋害 檐墙漫流出一捧铁线莲,花瀑垂落,莹白的花,暗绿的叶,在微柔的月光在泛出朦胧模糊的光影,韦菀站在那处,不像在人间。 钟照雪伫立片刻,缓缓走向她,距离是有些熟悉的疏离。 韦菀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早早就离席了,你还是不喜欢与人结交。” 钟照雪只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韦菀没有回答,侧过身子对着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如今韦伯伯要为你招亲,男女有别,韦小姐,我不想坏你名声。” 韦菀沉默了,空气静静冷凝下来,钟照雪只能看到韦菀削瘦的肩,以及有些固执的半边轮廓。她比起前些年成熟许多,少女的稚气悄然褪去,正生长出江南弱柳的风韵。 相对无言,这种固执让他退步了:“进来吧,外面风冷。” 钟照雪伸手要去推门,袖子一紧,他转过头去,韦菀已经把脸望回来,两指捉住他的袖,殷殷看着他问:“你明知道我爹要为我招亲,还是来这里……那时你为什么生气了?我在席上看得分明。” 钟照雪凝看着她,淡淡说:“因为我为你不值,你应该嫁给一个互相喜欢的人,而不是任由你爹将你一并当做交易的宝物,用你的一生去做陪葬。” 韦菀一怔,钟照雪的眉目在清淡月辉下,透出嶙峋冷峻的遥远,是不可以消融的千年松石。她倏忽松开手,含蓄而动人的情态暗流般褪去,方才的神色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她的言辞已经变得冷冰冰。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为我不值,你的同情会让我误会。” 韦菀像真伤了心的无留恋,再不肯跟他说一句话,转身提着灯沿着长廊离去了。 钟照雪看着她走远,才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面前道:“看够了?” 殷怜香从檐顶上倒挂下来,红罗垂纱,手中拈着一枝铁线莲,体态轻盈地晃晃悠悠。他看足了好戏,奚落他:“名扬江南、才貌双绝的韦小姐喜欢你,你可真不识相。” “小菀的良人不是我。”钟照雪懒得与他吵嘴,径直推门而入,又转身警告了一句,“也不会是你。” 小菀,分明是很亲昵。殷怜香腹诽,大肆揣摩他们青梅竹马的种种弯弯绕绕,末了又觉出一丝无聊,说到底,只不过是外人的隔雾猜心。 他翻身跃下,像一只喜好游戏的红蝴蝶,萦绕在花红柳绿的人间,忽落到钟照雪面前,鼻尖近得快触碰在一起。钟照雪只觉这妖女的睫长得像孔雀尾巴,时刻摇曳生风,几乎要绒绒地扫到面上来。 那朵铁线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簪在鬓边,幽幽的淡香,与殷怜香身上常年的香风糅杂在一起。 钟照雪下意识握紧剑柄,浑身蓄力,以防这厮突然发作。 殷怜香那双形似狐狸的眼睛将他细细观摩,看毕,颇为得意洋洋地评价:“没我好看。” 钟照雪:“……” 他猛地把门闭上,若不是殷怜香后仰得快,必然被这一下夹肿鼻子。 门外传来气急败坏的两下踹门声,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殷怜香大骂:“王八蛋,你再碰坏我的脸试试!” 夜半,人影憧憧,喧嚷声响越来越大,钟照雪睡得很浅,在听到门外交叠的人声时便醒了。似乎许多人从居住的房屋里涌出,木质的回廊里满是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三更半夜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绝非小事。 钟照雪本和衣而睡,翻起身穿上靴子,附耳在窗外,听到有人说:“……韦庄主那出事了……” 而后声音被匆匆淹没,钟照雪面色一凝,立刻抓起桌上的佩剑阔步出去。人们果然都起来了,钟照雪跟着人,往着先前的大堂奔去。 绕过偏院厢房出去,乍然灯火通明,堂外已经聚了许多人,钟照雪扫了一眼过来的人,便心中一紧:江湖道上有头有面的都来了,恐怕已经生变。 果然便听到里面有人义愤填膺地大喊道:“没想到韦庄主竟被这奸人所害,如此胆大妄为,简直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太古怪了,也太明显了,韦庄主刚抛出诱饵,是谁要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杀人,不是愚蠢便是别有用心。 钟照雪急步走入,只见为首几个江湖前辈站立着,其中两人紧紧压制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人,一个本不该来这场宴席的人。 殷怜香面色冷淡,仍是平日没把任何人放眼里的神情。 片刻之后,管事从屏风后转出,面上已经老泪纵横,身形颤颤巍巍,几欲跪下:“庄主他……已无力回天了。” 众人当下面色各异,离得近的连忙扶住他,那老管事边抹泪边道:“刚让人去密阁查看,果然连醉生六道也失窃了……” 一直跪着不言不语的殷怜香骤然抬起头来,双眼亮得惊人,厉声紧逼着问:“没了?” 看他不惯已久的黄道长猛地一跳,指着他鼻子骂:“果然是你这个妖人!先下毒谋害韦庄主,再窃走醉生六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是被人发现,你早就跑了!” 殷怜香冷笑:“我怎么知道密阁在哪?韦庄主一死你们就狗闻着味,把我压在这里,我上哪偷?你他娘用屁股想的?” “你这歪门邪道,在江湖上恶名昭彰,谋害诸多正道才俊,我两个前途光明的弟子便折在你手下!你定是觉得在招亲会上无望,便邪心一起,夜半要挟庄主。” 殷怜香一哂:“为我裙下之臣,不该连命一并奉上么?我殷怜香一不碰丑人,二不碰有妻有子之人,三不碰不自愿之人,总比你们这些喜好蝇营狗苟、为权财色而觊觎韦小姐的正派坦荡!” 在场的正道面色勃然,有义愤填膺的人几欲上前,喧哗不止。压着他的独眼僧沉声呵斥:“休得无礼!今夜你与韦庄主单独在堂中做什么?说了什么?如实招来!” “我来时他已经死了,信不信由你们。” “你若还不肯说,勿怪……” “等等!” 眼见独眼僧就要抬掌伤人,钟照雪突然出声打断,众人视线从殷怜香身上聚拢到他身上。烛火被一阵狂乱夜风吹得摇曳,灭了一半,数双眼睛在夜中,如伏在山林灌木间的无数走兽魑魅。 “钟少侠有何见解?” “此事蹊跷,不可擅断。”钟照雪一扫在场众人,站在烛火灼亮之处,映出他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容,也映得诸人神色晦暗,“且不能定断殷怜香是否谋害韦庄主,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否亲眼见到殷怜香出手杀害?殷怜香与韦庄主素不相识,又如何得知醉生六道藏在何处?又如何肯定醉生六道是他拿走的?事发突然,还请诸位切勿落入他人圈套。” 他言辞条理清晰,神色沉稳冷静,又在江湖行走数年,素有断罪破疑的名声,一番剖析质问,倒引得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复。 殷怜香愕然看着他,方才跪在地上的倨傲讥诮尽数崩塌,表情堪称见了鬼,似比起被千夫所指,钟照雪在此时为他出言更加恐怖。 “若他有同谋便能说通。一人牵制韦庄主,一人偷窃,也并非没有可能。”站着的金霜门门主宋振突然开口,他一身金衣不着华丽饰品,腰佩香囊,岳峙渊渟,特别生了一双微褐鹰眼,看人时十分威严冷峻。 “那人必然来不及逃走,还藏在我们之中。这人和殷怜香有关联,又须和韦庄主关系亲近,方能探知密阁所在,骗去醉生六道。” 话音刚落,众人正待议论,不远处人声喧哗,几盏灯笼打亮道路,殷勤围着一个人匆匆赶来。 钟照雪也转头去看,却是仪容微乱、神态惶然的韦菀。她拂开身边的人,跟着管事奔去屏风后,随后里头传来一声杜鹃啼血般的“爹”,便转为低低的呜咽。
第五章 夜奔 韦菀凄凉哀婉的泣声萦绕在屋内,许多人脸色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不久,管事扶着她出来,韦菀脸色苍白,唯有眼下哭红了一片,越发显得我见犹怜,有意表现的人都走前去拥在她身边,小意温柔地劝慰。 韦菀走到殷怜香面前,颤声问:“殷宗主,当真是你谋害我爹么?” 殷怜香对着她含泪双目,不辩解,只轻声道:“请小姐节哀。” 待韦菀眼泪渐止,心绪稍稍平复,宋振缓声向她:“韦小姐,今日江湖豪侠皆在此,我们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只需告诉我们,今日你可有察觉这殷怜香有什么不对之处?” 韦菀先摇了摇头,又顿住想了想,犹豫着抬起眼往众人面上看过,一双春目被泪水浸得越温柔透亮。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钟照雪身上,钟照雪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什么,火光般窜出,未及细想,只觉有一阵寒凉浸透了全身。 “我爹这次虽说是招亲,却早已经有了几个心中人选,钟少侠从小与我有过青梅竹马之谊,又年少成名,正是他最看重的人,父亲一直有意为我们搭桥牵线。”韦菀手指紧攥着一方鹅黄兰草帕,垂眼不再看他,“我与照雪哥哥许久未见,酒席后本想与他叙两句旧,却看到殷宗主进了他的屋子,两人待了许久,我不好多留,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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