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籍的信里回复了一些宋檀读书上的问题,还给他寄了一本《天工开物》,鼓励他自己做些小玩意儿,对他新起的这个爱好表示很赞同。 他的回信简短,拢共没有多少字,大约是因为公务繁忙。 绿衣的回信里简单说了自己的近况,京城中派了位巡按御史,一到青州就大刀阔斧地整治贪官污吏,处罚豪商,重整税务。因此她和魏乔也忙的脚不沾地,连给宋檀好好写封信的功夫也没。 末了,她说给她给宋檀寄了些丸药,外伤内服的,治高热治腹泻的都有,还不忘给宋檀装了一盒安息香。 安息香不大能用得着,宋檀现在倒头就睡,每天只觉睡不够,少有睡不着的时候。 他在看信时,驿卒带着自己的徒弟守在外头,徒弟好奇,问道:“师父,里面的是什么人,怎么总有人给他送东西。” 驿卒不知道,但是坚定地认为宋檀是贵人,看看他常常来往的包裹就知道了。 少顷,宋檀看完了信从里面出来,向驿卒道谢。 驿卒摆摆手,“您不要讲这种客气话,去年我媳妇难产,多亏了您给的丸药救命。” “举手之劳,谁看见了都会救的。”宋檀笑问:“你媳妇身体怎么样?” 狱卒道:“万幸保下了一条命,如今只在床上养着。” 宋檀想了想,从匣子里拿出一支人参两盏燕窝给驿卒,“你拿去给夫人补补身子吧,这几年多谢你照应着,从不叫我的东西弄丢。” “不敢不敢!”驿卒连连推拒,宋檀坚持,他自己找了张牛皮纸,把人参和燕窝都包好递给狱卒。 狱卒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接过来,嗫嚅道:“您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他满面红光,赶紧拍了小徒弟一下,让他跟着宋檀回去,给他拿东西。 宋檀没回去,去到了街口的一家食肆。 人一定要有一个厨子朋友,食肆的掌柜阿景就是宋檀很好的朋友。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阿景先送来两碟面筋和豆腐干,他这里做的最好的是鸭子,肥肥亮亮、皮酥肉嫩,一勺红汤卤汁,配面配饭都极佳。 宋檀叫小徒弟也跟着坐下吃,小徒弟扭捏了一下才坐下了。 不多时,阿景又端来一碗炒黄豆芽,一碗火腿汤,跟着一块坐下了。 “你也没吃饭?”宋檀问。 “忙到这会儿,谁有空吃饭?”阿景回答,他看着小徒弟拿的东西,道:“你去驿站了,又有人给你寄东西?” 宋檀点头,阿景“啧”了一声,“怎么我就没有这种天天给我送钱的朋友。” 宋檀道:“我不事生产,没有人接济我我早饿死了。你这店这样红火,几十年的老店了,不比我强多了?” “哼,”阿景摇头,“生意是不错,架不住官府一天三顿来要钱。” 宋檀惊讶,“又涨税了?” 阿景道:“他们兴起一个明目,凡是做吃食的店都要由官府开具的安全证明,开这个证明倒不要钱,只是要一遍一遍审查,证明发下来总要几个月功夫。若是着急呢,就拿二两银子,免去等候的时间。” 宋檀道:“变着法子敛财?” “可不是,”阿景道:“做吃食的要吃食的证明,开铺子的要铺子的证明,门口的摊贩不让在这里摆摊了,叫搬去东市,说是为了方便管理,但是一个摊位要五两银子呢。” “这样贵呀。”宋檀咂舌。 两人正说着,一旁桌上的一个人年轻人吃完了饭站起来,走过来问道:“掌柜的,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景抬眼看他,见是个年轻书生,身着直缀头戴布冠,只是神情冷硬些。 “我没事说假话做什么?”阿景奇怪,“您是?” “在下曲易春,掌柜的鸭子做的好吃,名不虚传。” 宋檀打量他两眼,“京城人?” 曲易春看向宋檀,“听口音,阁下也是京城人氏?” “算是吧,”宋檀道:“我在京城住了很多年。” 阿景看了看宋檀,又看了看曲易春,“如此,你们两个也算他乡逢故知,曲公子,今天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常来。” 曲易春却坚持付钱,“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呢。” 阿景推辞不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真是个怪人。” “他应当是个官儿。”宋檀舀了一碗火腿汤,“京城来的,不晓得是被贬还是派遣。” 阿景惊讶道:“那他问我的事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说错了话,他要教训我?” “不至如此吧。”宋檀道:“可能就是随便问问,入乡随俗,他要在金陵做官,不得问问金陵的风土人情。” 宋檀吃完了,放下钱,另打包一份炖的软烂的火腿鸡汤,回去给夏明义。 宋檀闲逛到快晌午时分才回去,到孝陵附近,宋檀接过了小徒弟手里的东西,自己拿着回菜园子了。 夏明义在院子里晒太阳,宋檀给他把饭放在旁边,自己去屋里收拾永嘉和绿衣寄来的东西。 阳光好的不得了,中午的时候正暖和,宋檀伸了个懒腰,出来蹲在菜园子旁边,给迎春花修剪枝条。剪下来的花他用来插瓶和酿花露,他最近在捣鼓这个,糟蹋了不少花瓣。 “宋檀,宋檀——”外头有人喊宋檀,宋檀抬头去看,只见金小金按着头顶的乌纱帽,快步跑来。 金小金是个小官,穷的兜比脸干净,怕穿烂衣服没钱补,从来不穿官服。这会儿把官帽官府官靴都穿上,宋檀一时还没认出来。 “出事了,出事了。”金小金跑到菜园子旁边,“有人要来查你了!”
第48章 神宫监,院子里站满大大小小的太监,正厅的门开着,上首做了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年轻人,正是曲易春。 黄承福站在一边,捧着一本账目,厅下还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堆满了账目。 曲易春受命巡按金陵,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谒孝陵,顺便查查孝陵的账。 他来得不算突然,但是黄承福这里却没有风声,他心思不定,连曲易春叫他也没反应过来。 “黄公公?”曲易春放下账本,道:“这些其余的账本,本官要带走查探。” 黄承福额头豆大的汗水滴下来,他挥挥手,叫厅里其他的太监下去,又凑到曲易春面前,“曲大人,小人有些事想与您单独说。” 曲易春看了眼黄承福,起身与他一块去了内室。 一到内室,黄承福就道:“曲大人,孝陵的账目有问题,我想您也看出来了。” 没有人告知黄承福,黄承福当然没时间做账目。 “但这些东西和钱财不是贪污,实在是有个无法与人说的去处。” 曲易春道:“直接说,不要绕圈子。” 黄承福这才低声道:“孝陵里住了位京城来的贵人,一应吃穿都走孝陵的账,却不好明白地记下来。” “有这样的事?”曲易春道:“什么贵人,叫什么名字?” “说起名字,您大约也不认得。”黄承福道:“他叫宋檀,听闻是京城某位高官显爵身边的红人。”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曲易春道。 黄承福细细说了宋檀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何特殊之处,又道:“他时常往京城寄信,去岁冬天,他寄出去的信在岳阳驿站失火被烧,没多久,这几个驿站大大小小的人都被换了。且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重修从京城到金陵的驿站,水路陆路都要修,确保畅通无阻。” “大人想想,这得多大的官才能为了几封信重修几千里的驿站啊。” 曲易春沉默片刻,道:“我要去见见这个宋檀。” 金小金是礼部的官,此次被派来接待巡按御史,借以表现礼部对巡按御史的不待见。 他与宋檀熟识,并坚持认为宋檀是京城来的贵人,想借他往上爬。可惜金小金抠门,每每贿赂宋檀都只用自己做的云片糕,偶尔宋檀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他还要带走一点。 黄承福带着曲易春往菜园子的方向去,金小金瞧着就觉得不好,偷偷离了队,先行一步去给宋檀报信。 曲易春来时,宋檀还在弄花,衣摆别在腰间,手上站满泥土。 黄承福叫他出来,宋檀却不慌不忙地先去洗手。 曲易春站在菜园子外面,目光四处打量。菜地挺大一片,长势不错,欣欣向荣。里面三间青砖瓦房,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菜园子门口用竹子搭起了一个门,门两边有一副手写的对联,是摘的古人诗句。 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曲易春盯着对联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宋檀洗了手过来,目光扫过曲易春和黄承福等人,问道:“何事?” 黄承福看了眼曲易春,站出来大声斥责宋檀,言语间把账目之事都赖到他身上。 “我没贪污过你们神宫监的钱,”宋檀道:“我只住在这里,并不用你们的东西。” “你那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贵重药材呢,你冬天穿的皮子袄子呢!”黄承福指着宋檀今日穿的春绸青白长袍,“你衣食奢靡,身上穿的必是绫罗绸缎,吃的必是山珍海味,你屋里的东西就是证据。” 宋檀道:“这些是我的故友接济我的。” 黄承福显然不信,回禀曲易春要搜宋檀的屋子。 “这样吧,你们说你们账目亏空的钱都是因为我,那你把账目拿来我看看。”宋檀道:“实在不行我自己来填补,算是花钱买平安了。” 黄承福不想让他看账本,但是曲易春却已经递出去了。 宋檀随便翻开一页,越看越觉得好笑,道:“去岁四月,在鸡蛋这一项上多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鸡蛋一文钱一个,我用十几万个鸡蛋做什么?” 宋檀挑眉看向黄承福,“这么多鸡蛋,砸死你都还有剩余。” “你——”黄承福面色铁青。 宋檀嘲笑他们,“账目做成这个样子,你们的账房先生才要羞死了呢” 曲易春把账目又要了回去,道:“此事确实有待商榷。” 黄承福的面色衰败下来,因为他才发觉曲易春从一开始就没信自己的话。 人都散了,曲易春却还站在外面,宋檀问他,“大人还有什么事?” 曲易春道:“想进去坐坐,不知可否?” 宋檀想了想,开门请曲易春进来。他把曲易春带到正堂,在一边的茶炉上烧水煮茶。 金陵风俗,煮茶的时候往往要在茶里加东西,枣干桂圆松子之类,但是京城习惯喝纯茶,宋檀为曲易春泡的,就是这样的茶。 “你是女子?”曲易春忽然问。 宋檀端茶的手一哆嗦,差点把盖碗给碎了。 他惊讶地看着曲易春,“你怎么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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