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安静地坐在席上,穿一身海棠色织金短袄,下着大红蝶恋花纹长裙,头上簪了一对攒金白玉梅花簪,小小年纪已经颇具华贵之态。相较于两位被母妃带着在皇帝跟前谈笑的皇子,她显得沉默很多。 太后叫她到跟前来,她便站在太后身边,拿起酒杯给皇帝祝酒。 宣睢喝了酒,交待给公主皇子们上甜牛奶煮的圆子,并不叫他们吃酒。 宋檀站在宣睢身边,眼睛可以看清席面上的所有人。后宫嫔妃中对他的态度一半是厌恶鄙夷,譬如淑妃,一半是事不关己不动声色,譬如赵妃。 杨四和不敢在这种场合惹陛下的眼,干脆只避在后面,没有出来。 宋檀想也许自己也该避出去,淑妃的目光像针似的要把他扎死了。 出了宴席,正殿外的宫女太监还在候着等吩咐,殿后的宫人们却都搓着手站在檐下看远处的烟火。 宋檀刚一走进茶室,杨四和就连忙站起来,请宋檀落座。 他的确是个很谦卑的人,论资排辈他要年长些,在宋檀面前却不敢端什么架子。 “杨公公,您也请坐吧。”宋檀道,“站得久了,我来这里略歇一歇。” 杨四和这才坐下,大约他觉得自己跟宋檀是一类人,彼此之间应该亲近,所以很殷勤地同宋檀说话。 在此之前,杨四和跟宋檀只打过照面,并不熟悉,因此他们两个也难有什么话题,聊来聊去不过是伺候人的事儿。杨四和说着坦然,可宋檀不爱聊这些,含糊两句不肯再张口了。 他要起身回宴席上,在门外拐角的地方碰见了身着斗篷的永嘉公主,乳母站在公主身边,想劝公主回去。但是永嘉公主不动,好像在等着宋檀。 宋檀快步走过来,“这样冷的天,公主怎么在外面站着。” 永嘉公主仰起头看宋檀,目露恳求,“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公主快别说这话,奴婢受不起。”宋檀把自己的手炉给永嘉,让她站到避风口。 “我想见见我娘。”永嘉公主抓着宋檀的衣袖,快速道:“我听说前段时日父皇赦免了一些汤固案的党羽,或许是他心软了,我想趁这个机会见见我娘。” “我知道你在父皇面前很得宠,你能不能帮我说两句好话,我以后一定报答你。”永嘉公主这也是铤而走险,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不说皇帝,太后就不会同意她去见庄妃的请求,她只能来找宋檀。 宋檀抿了抿嘴,道:“我尽力为你一试,公主,先回去吧。” 乳母也低声劝,带着永嘉公主回到席上。 宋檀等了一会儿,在心里想好了措辞才进去,回到宣睢身边。 宣睢已经吃了不少酒,见宋檀回来,问道:“永嘉找你有什么事?” 宋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憋了回去,哑了半晌才道:“团圆佳节,公主心情不好,我劝慰了几句。” 既是团圆佳节,心情如何会不好。宣睢盯着杯子里澄明的酒液,“她想去见庄妃。” 宋檀微微躬着身子,低声道:“今年年末,宫中万千宫人,朝上文武百官,宫外百万戍边将士都感念陛下的恩德,没道理陛下的恩德不惠及公主。” 宣睢眸色不明,他沉吟片刻,道:“再过半个时辰,送她去西苑见庄妃,明日之后,朕不想再从她嘴里听见庄妃的事情。” 宋檀低下头,“是。” 稍晚一会儿,宋檀便将永嘉公主接走了。太后见了,问宣睢,“永嘉去哪儿了?” “她不舒服,朕叫她先回去歇着了。”宣睢道:“小孩子多觉,熬不住。” 淑妃见不得永嘉一个没娘的公主比自己儿子得脸,就道:“公主太娇贵了些,守岁是老祖宗的规矩了,大家在一块说说笑笑,也没觉得困呐。” 宣睢揉了揉眉心,“你若不困,以后便别睡了,从初一守到十五,为你的老祖宗尽心。” 淑妃面色一下子白了,跪在地上请罪。太后不想见除夕夜闹不痛快,扯了宣睢一把,叫淑妃起来,“皇帝说笑而已,你也不要多话了,看好二皇子,别叫他受了凉。” 这边宫宴上如何热闹不提,那边西苑灯火惨淡,庄妃穿着素色的棉布衣裳,坐在昏暗冰凉的室内,看着远处转瞬即逝的烟火。 门口忽然有灯烛之色,竹秋慌里慌张进来,道:“娘娘,永嘉公主来了!” 庄妃先是一愣,随后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她刚起身,永嘉便跑了进来,一头扑进庄妃怀里,“娘!”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宋檀在外面看着都不忍心。他交待乳娘,无论怎样,明日皇帝领妃嫔去拜见太后的时候,公主一定要回来,且此后不得再提这件事。 乳娘一面听,一面点头,跪下给宋檀行了大礼,连连道谢。 这一晚差不多是庄妃和永嘉见的最后一面了,以后即使两个人都好好的,也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庄妃将永嘉抱在怀里,从永嘉口中知道了如今的时局,也教给永嘉很多东西。 “如果宫里日子难过,求你父皇即刻放你出宫,去公主府居住。让你父皇给你挑好的长史,学诗书,学史书,没人护着你,你就要聪明些。你的食邑俸禄要握在自己的手里,学会看账,料理钱财俗物。” “公主府要有侍卫,求你父皇赐你公主府护卫,不要挑野心太重的人,野心太重的人要往上爬,在你一个公主府里是待不下去的,要挑宗室和勋贵。” “时常向太后请安,你要谨记自己做孙女的孝心,待人以诚,人才会以诚待你。” “继续和宋檀交好,不要觉得与太监来往是对你公主身份的辱没。宋檀心性好,又得恩宠,他帮了你,你也要记得他的好,知恩图报,这份来往才能长久。” 庄妃抚摸女儿的面颊,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教给她,“还有,你要牢记,你是陛下的长女,这是你的依仗。所以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张扬一点也无妨。只要陛下没有那么狠心要杀亲骨肉,你就还是尊贵的大公主。” 天边渐渐透出亮光,永嘉公主满脸泪水的走出西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娘一面。 ---- 赶上了赶上了,稍微晚了一点,sorry啦~
第22章 过完元宵后不久,永嘉便对太后提起自己想要出宫去公主府居住。 太后大为惊讶,追问是不是宫里有人给了她委屈受,又或者是身边的宫人伺候的不尽心。永嘉都说不是,只坚持要出宫。 太后没办法,先稳住永嘉,自己去找皇帝商量。 太极殿里,皇帝坐在案前批奏折,宋檀站在一边,往铜兽香炉里撒香料。 太后前来,皇帝起身,将太后迎到上座。甫一落座,太后就抓着宣睢的手,“永嘉说她要出宫去,在公主府居住,你快劝住她!” 宣睢眉头微皱,目光看向宋檀,“她要出宫?” 宋檀抿了抿嘴,躬身道:“我不知此事。” “那想必是庄妃教她的,”宣睢安抚了太后,道:“召永嘉来。” 不多时,永嘉公主到了太极殿。眼下是正月,时不时还有落雪,天色寒冷,不见转暖之色。永嘉公主捧着手炉穿着披风,进了殿,规规矩矩地向君父行大礼。 宣睢看了她一会儿,才叫起身。 永嘉起身的时候,宋檀正往外走,两个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锋,又很快错开。 “你过了年也才刚九岁,这么早就要出宫去?”宣睢坐在御座上,审视着自己的这位大女儿。 永嘉公主迎着皇帝的目光,慢慢地点了点头。 “儿臣想好了,”永嘉道:“不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也不是宫人伺候的不尽兴。” 宣睢慢条斯理道:“不在朕和太后跟前,一时想不起你,总会有疏忽的地方。” “儿臣也不能一直住在宫里,早晚都是要出去的。”永嘉低着头道:“我就是觉得宫外比宫里好,比宫里自在。” 在宣睢的目光中,永嘉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她几乎抑制不住要对她的父亲产生一种恐惧。 “好罢。”宣睢松了口,不顾太后的反对,“你要出宫,可要向朕要点什么。” 永嘉松了一口气,道:“我要长史,要女官,还要将军护卫。” 太后也颇为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女,一言一行都不是她能料到的。 宣睢道:“女官你自己选,长史朕来为你安排,护卫从府军前卫里挑。先时旧制皇太子府军带刀官四十人,你得一半,设二十人官署。” 在皇帝的一言一语中,永嘉觉得自己慢慢富足起来了,她紧张的心情里陡然生出一点喜悦,未来的日子总好过眼前此刻。 宣睢将永嘉的每一条要求都应了,末了,他忽然问道:“永嘉,你这是要与朕割席吗?” 永嘉一愣,在太后着急的目光中,竟好半晌没有反应。 “永嘉不敢,”她跪在地上行大礼,在偌大的太极殿里,永嘉的身形很小,“父皇永远是永嘉的父皇。” 永嘉走了,宣睢沉默了许久,久到太后都忍不住担心他。 宣睢摇摇头,亲自送太后回慈宁宫,道:“母后,你说的不错,永嘉的确肖朕。” 太极殿外,永嘉等来了宋檀。宋檀披着斗篷从远处慢慢走来,一身湖水绿的衣裳,让他看起来像雪地里的一杆竹。他的仪态和神色与永嘉第一次见他时有很大的不同,抬起头目光明亮的看人的时候,像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父皇已经准许我出宫了,”永嘉道:“公主府年前已经完工,只等略作修饰便能搬进去,绿衣我会一并带走,让她做我公主府的女官。” 宋檀拱手行礼,“多谢殿下。” 永嘉笑道:“绿衣是我母亲的旧人,我照顾她是应该的,你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 宋檀道:“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你是主我是仆,没有报答一说。” 永嘉摇头,回望太极殿,“皇权之下,人人平等,相比于我,你还更得几分父皇恩宠。” 提起宣睢,宋檀沉默了一瞬,道:“陛下还是很惦记公主的,您这样坚决的要出宫,想必陛下心里会很难过。” 永嘉歪了歪头,问宋檀,“他真的会难过吗?” 永嘉走了,宋檀回到太极殿,书房里没有人,宋檀轻手轻脚往里走。暖阁里,宣睢立在窗边,看外面红墙上,被太阳晒掉的那一块,不断化掉的积雪。 宋檀静悄悄地站在一边,不知该该说什么。 “不该让永嘉和庄妃见面的。”宣睢感叹,声音低低的,听的宋檀心惊肉跳。 “或许,”宋檀硬着头皮道:“公主真的只是玩心重,觉得宫外比宫里自在。” 宣睢笑了,转身看着宋檀,“宫里如何不自在,朕在这宫里过了二十七年,也没觉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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