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群众中有些见识的一听这个名字,不是吃惊抽气便是啧啧称赞,引起一阵骚动。
毕落阳左手撑腰,右手作“八”字描须,对现场的反应很是满意,唇微不可见地扬起。
刀疤男喘过一口气,瞅得这个空档,麻溜地在地板上滚了一滚,把肚兜卷入怀中,从窗口纵身跃出。毕重山等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许不矜却一脸“无辜”状恰恰挡在了去路上,毕重山气得将他一把推开,追至窗口一看,刀疤男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却说许不矜这最后一脚踢得刀疤男闷声倒地,脱离了落石惊山的钳制,接着一番任谁听了都不免飘飘然的恭维,叫他们疏忽防范,这才给了刀疤男可趁之机。
许不矜追到街上跺脚大喊:“哎呀,大恶人跑了,请落石惊山四位侠士追上去为民除害啊!”这叫法夸张至极,引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这时落石惊山总算是回过味来,抓到手的人丢了不说,还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了,碍于现场人多,且自家名号又被放了出来,再计较下去定会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口实,只能硬忍下这股恶气,一个个朝刀疤男离去的方向追去。
走之前,毕落阳意味深长地回看了许不矜一眼,毕重山则故意与他撞肩而过。
总算把这四人送走,许不矜揉了揉肩,捡起香粉匣再嗅了嗅,确认了下味道,转头瞥见一直望着他的颜聿,摸鼻回之一笑。
刀疤男或许是找到陆筱雪的一条线索,但见许不矜闹这番动静,颜聿仍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目光从他肩上一扫而过。
沐昀早在许不矜递去眼色的时候就提前去客来居外候着,这时候应当已经摸清楚刀疤男住处了,许不矜招呼小厮重新上一份酒菜,转头就见沐昀悻悻而归,他轻功矫健,最为突出,跟着刀疤男在巷子里七弯八拐,竟在城东枫叶巷把人跟丢了。
许不矜一拍大腿,后悔不迭:“草率了,忘记你不熟悉枫流镇的地形环境,这次应该我去。”
沐昀抱怨:“就该你自己去,每回都使唤师兄我。”
颜聿抿唇笑道:“无妨,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暂且不会出城,仍有机会找到他,况且,一只香粉匣子暂时也说明不了什么,不如先问问店家,那日在客来居陆小姐见了什么人。”
红岳在柜台拨珠清算损失,沐昀非常熟稔地上前攀谈:“岳娘,还有客房吗?”
红岳翻开登记的册子,随口问道:“连日大雨影响出行,客房供应有限,你们要几间?”
“我们三个大男人,当然要三间。”
“哦?奴家眼拙,当中这一位……”沐昀带许不矜溜出来买过几次酒,红岳看着也算眼熟,颜聿却是头一回见,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一番逡巡,啧啧轻叹,“细皮嫩肉、模样俊俏,还道是谁家姑娘为避风头,特意乔装改扮的。”
沐昀笑道:“岳娘开门做生意,每天招呼的人各式各样,还会辨不出男女?我看是你瞧他生得好看,故意借此与他多说几句话罢。”
“臭小子,还想不想投宿了?奴家可没你这么多心思。”红岳啐道。
沐昀道:“你说的‘避风头’,是避什么风头?”
红岳道:“你们在山上没有听说也是正常,近一个月来,周边几个镇子有好多个姑娘失踪,打铁匠老李家的女儿莺莺出去买个酒,人就再没有回来过;才满十三岁的小豆子去河边洗衣裳,一直到天黑也没回去,家里人只在河边找到一双鞋,村民连夜打捞,怎么也找不到尸首;还有逢人必赌、逢赌必输的杨赖头,刚把他妹妹许配给城西金器铺的老板,还以为从此还了赌债能过上好日子,谁知成亲前几日,妹妹突然就消失匿迹了,他爹本就病着,听到这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
“原来如此,难怪‘落石惊山’问那人是不是与诸多女子失踪有关。”沐昀道,“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这儿向岳娘赔罪,往后可少不了再向岳娘你讨几壶花下眠呢。”
“还说?以后花下眠卖给谁也不卖给你。”红岳作势欲打,沐昀却灵活闪避到颜聿身后,差点拳头就落在他胸口了。
颜聿模样生得好,若非他个头高,气质清隽,说是女子也没人会怀疑,许不矜原还担心他会感到冒犯,却见颜聿只是抿唇一笑,好脾气道:“红岳姑娘胆识过人,若入得江湖,当是女中豪杰。”
他这一笑犹如温酒从唇舌入喉,暖人心脾。
红岳水蛇般的腰身一扭,风情艳艳、柔若无骨地倚向颜聿肩头:“这位爷说的话奴家爱听,不妨再多说几句。”
然而她尚未触碰到颜聿衣裳一角,就被一双手扶正,那人像是触到什么烫手的山芋,即刻抽回。“红、红岳姑娘,其实我、我们想问、问你一件事……”许不矜面如猪肝,一字一句道。
方才这么一闹,客来居跑了不少客人,红岳得了空,一边吩咐小厮收拾残局,一边与许不矜他们说起那日情形。
彼时,陆筱雪只带了一位贴身丫鬟,在角落里干坐着,像在等什么人。
“她们在二楼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先来了一个额头红肿、眼角淤青的男人,他缠着主仆二人像是有事相求,陆小姐没说什么,倒是她身边的丫鬟把人赶跑了。”红岳给众人续了酒,“奴家开门做生意这些年,也算是练就一双好眼力,来往客商瞄上一眼就能记住,这个男人就是方才在这闹事、满脸刀疤的男子,不知为何竟成了今日这副鬼样子,像是……像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被冤魂厉鬼讨债!”
许不矜疑道:“确定是他?”脸都毁了,身形相似的大有人在,如何能说得这么肯定?
“奴家开门做生意,来来往往的人看得还少吗?人呢,不光看皮相,更要看骨相。”红岳道,媚眼如丝,停驻在颜聿身上,“比如说这位爷,骨相就是一等一的好。”
许不矜:“咳咳……”
若果真如此,刀疤男身上的香粉匣肯定是陆筱雪的。
红岳接着道:“后来,陆小姐叫了一坛酒,又找奴家要了笔墨,留下一封书信,只说日后她爹一定会来取。奴家不过把书信放到厢房的功夫,回来就不见陆小姐了,问了几个食客,说是为了躲避仇家,夺窗而逃了。”
“仇家?什么样的仇家?”
“据说黑衣蒙面,没什么特别的。”仇家——就是指那些蒙面歹徒吧,倒与陆忱瑜信上所书相差无几。
许不矜怔神道:“小雪从前是不饮酒的。”饮酒会影响嗅觉,陆筱雪为研制香料,在饮食方面一向以清淡为主。
红岳返回柜台后,拨起算珠:“同为女人,奴家猜她那日怕是遇着什么伤心事了罢。”
沐昀意味深长地望过来:“啊,借酒消愁愁更愁,听起来像是为情所困呐……”
许不矜张了张嘴不语。说到底他与陆筱雪只是指腹为婚,寥寥见过几面,够不上合格的夫婿,否则陆筱雪伤心难过的时候,怎么会宁愿喝酒买醉,也不找他倾诉?
酒足饭饱,时辰尚早,三人决定分开去镇上转转,看能否找到失踪女子们的线索。
雨停了,夜凉如水。
许不矜在客来居附近问了两圈,没有任何收获,凭着过去的印象,飞檐走壁来到城东的巷子里,一间间村舍如星盘散落,错综复杂,明明是记忆中的巷子,没有多少改变,白天和夜晚却像是两个地方。
不怪沐昀跟丢了,若非他打小在枫流镇长大,怕也要迷路。
不远的地方灯影幢幢,有道黑影翩然掠过。
记忆中那座院落是陆家旧祠堂,因为太过陈旧,陆家又在梅山脚新修了一座,这儿应当已经废弃无人看管,又如何会有灯火,难道陆筱雪回来了?
再次靠近这座祠堂,许不矜心中很是感怀。
他自小在落梅山庄习武,每年只有除夕那几天会回枫流镇。在他为数不多的、见过陆筱雪的几面里,多半都是在陆家祠堂。在这里,陆忱瑜当着历代家主认下这门亲事,也是在这里,他亲手将玉佩交给陆筱雪……
许不矜靠近祠堂,察觉到异样,空气中有一股止血草茎叶的气味。他改变主意,翻墙入内,一阵阴恻恻的凉风抚过后颈,与此同时,祠堂正门忽然随风敞开,像被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发出“吱嘎”一声。
毕竟是陆家祠堂,曾经端放过数辈前人的骨灰坛子,即使如今移走了,谁知道阴灵们会不会起了闲情回来“看看”……后背冷不丁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许不矜口中念念有词:“陆家列祖列宗,有怪莫怪……”
“啊——”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嘶吼,紧接着又是一阵急喘。
许不矜压下心惊肉跳,按了按太阳穴,细辨这声音……难怪沐昀寻他不着,原来躲在陆家祠堂里!
内屋有半扇窗子敞开,许不矜贴墙朝里望去,只见祠堂内不过燃着两缕烛火,刀疤男跪坐在地,这样冷的天,他却满头大汗,胸膛大幅鼓动喘着粗气,他用手盖住半边脸颊,殷红的血从指缝渗出,另一边布满血丝的眼球向外突出,掩不住的惊惧惶然,看起来真像被恶鬼缠身。
屋内晦暗,除了他,地上仅有一只蒲团和一沓揉碎了的止血草。
刀疤男白日受的伤不轻,单用草药止血显然不够。许不矜跳进窗,决心说服他带回客来居疗伤,没想到刀疤男戒备得很,听到声响,忙抓过蒲团抱在胸前:“别跟着我,求你别再跟着我了!该还的我难道还没还清吗,放过我,别再折磨我了行不行!”
“喂,是我!”许不矜轻声应道,心中暗想,落石惊山这下手也太重了,怎么都给人打出阴影了。
刀疤男闻言,松开遮在脸前的手掌,见是许不矜眼前一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哆嗦着唇,口齿不清道:“你?是你!小兄弟救、救我,杀了我吧,一刀给我个痛快……”
又是求救又是求死的,许不矜一时懵了。
但看刀疤男脸颊发颤,浑身瑟缩,不像是装出来的。
直到昏暗的光照在他脸上,许不矜这才惊觉他脸上又多了一道鲜红狭长的新口子,从左前额划至右嘴角,且看这血淌得厉害,伤得不是一般的深。恐怕沐昀并不是跟丢,而是刀疤男又摊上了什么人,惹了什么麻烦,但见他惊恐怯懦的模样,像换了个人似的,毫无客来居时拔山超海的气势。
“小兄弟,快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啦!”刀疤男激动得又跪又拜,指指自己的脸道,“我、我被恶鬼缠身,整日提心吊胆,还成了这副鬼样子,早就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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