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迟了。” 聂堇讷讷出声:“迟什么?” “良木好材,毁于衰腐之手。” 人人都说傅征的资质极为上乘,骨骼、体质、膂力……样样都无可挑剔,傅征现前的师父景萧,固然管教宽松,可从来没有人指出其教法有疏漏,在聂堇想来,就算提升之速达不到最极,也远远不至于让傅征误入歧途。 “衰腐”二字,既是对景萧的蔑视,更是对傅征多年努力的贬低。 聂堇眼角窜红,整片脏腑都渐为不甘所据。 傅征将身子从水中支起,很不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如今举家覆灭,自己的境遇再往下坠,也难以让他再觉低落。 傅征故意将手甩了甩,显得心绪轻松,仿佛先前不过是下水摸鱼,随口说道:“我如今还未及冠,就算真的‘迟了’,追也追得回来。” “哼,”楚敬川轻嗤一声,“说得狂妄,惯习难改,一旦要变,就是易经伐髓之痛,小小体寒尚且抱怨不尽,那等痛苦,你岂能受得?” 被驳得脸上无光,傅征却并不见有多么沮丧,眼角一挑,染上了聂堇熟悉的那抹混不吝,“受不受得,就看师父肯不肯倾囊相授,倘若师父舍得,纵然粉身碎骨,弟子也甘愿承受。” ----
第28章 自从跟上瞿歆,郑轩就觉得每天的时辰根本不够用。 天光微明,他便要遵循瞿歆的只是,对着墙壁站桩,站够一个时辰,便是搬举重物,锻炼膂力。 瞿歆当前要他练的每一项功课,都尤其的朴实无华。但看对方神情认真,他便只能抛开怨言,不管指给什么,他都毫不迟疑地接过。 他偶尔也奢望,瞿歆能像从前的江铭越那样,稍稍看顾他的柔弱。 眼看着手上的血泡破了皮,反复几次,攒聚成茧壳,心境也仿佛随之变得坚硬。 即使用的是最朴素的方法,如今也的的确确有了成效。 郑轩甚至克制不住地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赶上救了他的恩人,在对方危难之际,也能施以援手。 这也又会让他想到,为了达成此愿,他便不得不与瞿歆分开。 他欠瞿歆的恩情,实不在聂堇之下,可瞿歆说,自己是结拜兄弟,也是最欣赏的知己。他也愿作此想,亦兄亦友的关系,不该分什么你我。 已经如此亲近,就算有分开的一日,只要惦记彼此,总还能再见面。 可恩人却不同了,萍水相逢,两度施救,如今连姓名尚且不知,倘若真如江湖上的传言,饮剑山庄举家皆亡,连一个仆役也没留下,那此前的一别,便就成了永诀,他纵是想报恩,也没有偿愿的可能。 好不容易因习武有长进而安下的心思,时隔一整个月,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看出这日的郑轩心猿意马,瞿歆面色虽冷,口吻却还算得上温和:“想要出去逛,就同我直接说,我又不是学堂里的死板先生,非得将你拘下来念经。” 除了体格上的轻微变化,郑轩的眼神气质,也与过去有所不同。 他迟迟不应声,非是因为像从前那样害怕一个人独行,他实是犹豫,自己还想搜寻恩人下落的心思,是否该与瞿歆坦白。 “你今日是怎的?身体不舒服?”说时,瞿歆已搭上了郑轩的脉。 郑轩忙不迭将手抽回,“我好着呐,都是瞿大哥教导得好,身子比从前硬朗多了,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病了几回了。” 瞿歆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有些变化,但到底与“硬朗”二字不沾边,忍不住失笑:“既然没生病,为何瘪着一张脸,不提醒你两句,就停不下来地出神?” 跟初见时的大大咧咧相比,瞿歆此时的腔调格外温柔。郑轩忍不住看入对方眼中—— 眼底澄澈,能清晰地看出自己的倒影。他看着瞿歆,瞿歆似乎也在看着自己。从来没有人像眼前的瞿歆这样,向自己投来如此专注的眼神。 恩人的面孔,与他此时的所见放在一处,俨若一架遥不可及的纸鸢。 他忽而想起赵容告诫自己的话,就算用心至诚,仅仅是为了报恩,也务必要顾忌恩人身边的那个凶戾男子。 他随即想起当时那男子斥责自己的话——望着眼前的,想着尚不知在何方的,岂不正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郑轩一个激灵惊起,瞿歆还以为他是突发急症,起了惊悸,正要去揽人,郑轩却主动伸手过来,攥紧他的手腕:“瞿大哥,我想通了。” 瞿歆诧异:“你想通什么了?” “我想通了,恩人那边,根本不需要我来救,且不说我根本没有救他的本事,就算能救,他身旁的那人,也根本不会允我出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惦记恩人的事,保准对瞿大哥一心一意。” 瞿歆听得一头雾水,半晌只抓住了那句“一心一意”:“你有想做的事,自己去做便是了,‘一心一意’要作何解?我拦着你去做其他的事了?” 郑轩始觉自己说错了话,登时慌张失色:“我……我是想说,今日练功走神,是我的不对,往后不会再犯,跟着瞿大哥习武的时候,务必要专心致志。” 瞿歆隐隐觉出了一丝古怪,但偏又思索不明,只得敷衍应道:“那本就是该当的,我这师父勤勤恳恳,岂能让做徒弟的随便马虎?” 郑轩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总算褪去泛起的潮红,瞿歆接而沉声道:“今日纵是再练,时辰也不早了,严江有约,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你就随我出去一趟。” 将至约定的地点,郑轩看着熟悉街景,渐渐悬起了心。 紫茵阁的牌匾一出来,他险些惊叫出声。 不管老板本人的爱好如何雅致,紫茵阁逃不开仍是风月场所,瞿歆除了在有人品评武艺的时候较容易激动之外,多时都稳重端肃,怎么看也不是留恋勾栏之人,他看着瞿歆坦然举步,甚至忍不住猜测,或许严江根本没有跟瞿歆说明,这里究竟是何种场所。 “瞿大哥!”郑轩慌忙将人扯住,“严公子或许在别的地方,还是先别进去的好。” 瞿歆不解:“他既说定是此地,那便一定在楼上等咱们,不进去是何道理?” 郑轩踮起脚向高处张望,似乎真能据此看遍所有的厢房,脚下一踩实,他便当即牵紧瞿歆的手,将他往街道正中拉扯,“这里是青楼,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儿商量不可,定是严公子惦记前面的事,想要戏弄你,这才把你叫过来。” “确是青楼不假,我想来便能来,为何偏要遭了旁人的设计才愿来?” 郑轩确未想过,瞿歆血气方刚,或许从前也去过不少类似的场合。但他随即想到,紫茵阁还有其他的不寻常—— “瞿大哥,如果是旁的青楼,我肯定不劝你,可……可这里,有男妓……” “有又如何,难不成你——” 郑轩慌忙掩住瞿歆的嘴,免得他说出来自己不敢听的话。 他至此才回觉,自己如此敏感,其实无非是心虚的表现,自己的过往细数起来,摆不脱“腌臜”二字,他想跟瞿歆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不想让对方窥见哪怕一丁点从前的狼狈。 可越是欲盖名彰,过往的印记就越鲜明地投在旁人眼中。 他再没拦着瞿歆,等在严江所定的厢房内落座,看见端坐于窗边的清俊面孔,郑轩又是一惊。 赵容轻笑一声,看出郑轩的失色,仿佛第一次与他见面一般,很快以好奇作为掩饰:“这位是?” 严江抱臂而立,发出一声冷嗤,愤愤说道:“街上遇见的马屁精,专拍这没见识莽汉的马屁,天生一对。” “原来是瞿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 这声“失敬”立时说得郑轩头皮发麻,他猜不出赵容作何打算,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瞿歆看向严江道:“今日为何约我到这里来?” 严江:“不是我要找你,是赵阁主。” 赵容朗声一笑:“赵某久居楼中,人脉有限,迄今结交的人物当中,就属瞿公子武力最强,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实在无力办成,不得不向瞿公子求助。” 瞿歆一听有人称赞他的武艺,当即显出了得色,根本不加细索,立时便应道:“赵阁主但说无妨。” 跟瞿歆相处多日,郑轩自认对其人的性情拿捏的七七八八。一腔热心确是不假,可偶尔也难免因考虑得太少,揽下能力之外的活计。 郑轩最欣赏此人的坦荡大度,可不满处也恰是在此,说好听了是古道热肠,说不好听的,则是傻气十足,实在有欠身为年长者的考量。 郑轩还在紫茵阁中的时候,除了扮演舞戏之时的往来,一天之中能见到赵容的机会,根本没有几回,对此人的性格把握不足,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生意人所具备的精明。 瞿歆纵然武功过人,可就头脑来论,在郑轩看来,与赵容相差的绝非一阶两阶,眼见瞿歆自愿入彀,他越发按不住忐忑。 赶在赵容说明所求之前,郑轩抢声先道:“赵阁主神通广大,办不成的事,一定不是轻松的小事。事先说好,瞿大哥就算答应了,到时候也须得考虑力所能及,哪怕办不成,也是他的安全至上,赵阁主切不能苛责于他。” 闻言,赵容禁不住咯咯连笑,笑声虽然不大,但完全不顾仪态,直到几近喘不过气来方才作止。 三人皆不知这是出于何故,诧异得面面相觑。 赵容将素色的领口一展,很快恢复平静,“此事的确有些复杂,我只是想令瞿公子将消息打听得更加详细,并非属意要他赴险。” 赵容好歹是郑轩的“前老板”,郑轩稍怔了怔,便即想到了赵容发笑的关节。 他并不为此前说的话感到后悔,同样是施恩之人,谁有所图,谁无所图,他自信有把握分辨得清楚。 郑轩不太想听赵容说下去,微微将脸别向一侧。 赵容似无所觉,声调犹自平稳:“有两个行迹可疑的人,日前找到紫茵阁中来,向我询问一位傅公子的下落——” ----
第29章 瞿歆当即激动得提高声调:“傅公子?可是傅家,饮剑山庄的傅家?” 赵容轻轻点头:“正是。” 瞿歆神色一凛:“三年前,我曾于络州往渠州的官道上见过一场搏杀,傅庄主以一人之躯,力战百余名山匪,当真宝刀未老,令我等晚辈敬仰。你说的那位傅公子,可是传闻中即将成为下一任庄主的傅小公子,傅征?” 严江又是一声冷嗤,“那宝刀老是老不了,一下子被人撅折了,自然轮不到慢慢老死的福分。” 旁家的事,按说如何调侃都无关痛痒,瞿歆却当即双眼暴突:“严江,我从前如何与你说的,你全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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