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猛地起身屈膝行礼,却不知如何答复,额上生出细细的汗。 “嫁给帝王为妃,锦衣玉食可谓风光无限。可比入章府或是苦守文府基业要得意多了。”章琰试探道。 许久,文姝打定了主意,向章琰又行了一个大礼:“深谢刺史大人大恩。” “只是,民女不愿入宫为妃。” 章琰微微扬了扬嘴角:“为何?” “民女虽出于商贾,但爹娘自小便教导民女持家当求进干己,而不求进于人也。如今文府凋敝,文家商号更是百废待兴,民女不愿将文家托付他人,自己却入宫安享富贵。” 文姝微微垂首行礼,话里却不卑不亢,没有起身,默默等待章琰的应答。 章琰摩挲着茶杯许久,笑了笑:“你是个好姑娘,文家商号复兴有望,莫要气馁。” “章曈那小子将了蔡石一军,文府的封已经解了。你云英未嫁,就算我在章府也是诸多不便,况且你如今掌管文府与文家产业,需要坐镇文家,你看好时机便搬回去吧。” 文姝向章琰深深行了一礼:“深谢大人。”
第38章 印戳 一 禹州布行出事之后,掌柜死在牢里,二管事献上有问题的账簿后不知所踪,其余不知情的伙计统统被遣散了。 钟岄按照文府花名册找到了当初的伙计,从中寻到了管事与西梁的端倪,将口供整理好送回永安文姝手中,永安的来信也随之而到。 读完文姝娟秀的字迹,钟岄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下。 按文姝信中所说,钟岄找到了与郑大娘子带着亲,布行出事前刚刚告老的禹州知州郑熙询问布行一案。 见到钟岄手中的文府家印,郑熙沉默晌久,终于叹了口气:“布行中伙计是否与西梁勾结,老朽不知,只是尚有些耳闻。” “文氏布行这几年的盈利一直含糊其辞,只是税额只增不降,老朽在任时,以为是文家郑大娘子的意思,便有意无意帮着遮掩过。” “然今年布行税额也开始模糊,老朽派人打探消息,只知郑大娘子提高了销往西梁的价额,成本却比定额降了不少。那时老夫致仕的文书批了下来,也就没有再深究。” “敢问大人,价额和成本何以证明是郑大娘子的意思?”钟岄忙问。 “老朽看过布行递上来的请批文书,上面有文家家印,还有郑大娘子的私戳。”郑熙抿了一口茶。 “这不可能。”钟岄急道,“当初郑大娘子盖文戳的文书上,定价与本金跟那本账簿上所写本就不一样。” “若非郑大娘子故意为之,那么……”郑熙渐渐止住了话,不敢肯定下去。 “那么就是有人伪造的那本文书。”钟岄眼神发冷,接着郑熙的话说道。 “就算文书上字迹会作假,但私制印戳不是小罪。” “如此做的人,要么就是和文家有着深仇大恨,冒着杀头的死罪也要将文家置于死地;要么就是自有位高权重的上位人为其遮拦。”钟岄的手慢慢攥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钟岄喃喃,起身对郑熙行大礼道,“郑大人,那本文书现在在哪儿?” 郑熙放下了茶盏:“自然在州衙府库中,但府库涉密文书众多,禹州也不是覃临,就算钟娘子受文大姑娘所托,想要查看官府文书恐怕困难。”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钟岄蹙眉问道。 郑熙摇了摇头:“就算是老朽在位,没有王都内阁来的令,也不能随意进那文书府库。” “妾身明白,可文家对妾身有恩,如今文家除了文逸不知所踪,便只剩文姝一人。那本文书是此案的关键,妾身不能眼睁睁看着文家孤立无援,就算是掘地道,也要见到那本文书,确认那郑大娘子私戳的真假。”钟岄见郑熙无帮助之意,起身行礼准备告辞。 无亲无故之人尚且愿意全力一试,与文家沾亲带故的郑熙一时哑然,抬手唤住了钟岄:“老朽可以前任知州的身份,为钟娘子写封引荐信给新任知州蒋大人,只是老朽与蒋大人不过点头之交,能不能看到文书,只凭钟娘子的造化了。” 钟岄闻言欣喜:“妾身深谢大恩。” 郑熙坐在案前,提笔行云流水写完书信,将其交到钟岄手中:“钟娘子与沈大人在覃临的所作所为,老夫早有耳闻。只是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有伸冤的地方。” “钟娘子助文家查证此案无错,但若结果超过了钟娘子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外,你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以免引火烧身。” 钟岄细细思索着郑熙的话,微微颔首:“妾身知晓了。” 出门上车,钟岄急匆匆去了州衙,使了银钱托人将信送了进去。 读完郑熙的信件,蒋华卖了郑熙的面子,见了钟岄一面,却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他将钟岄摆在桌上的金银匣子向外推了推:“钟娘子的意思本官已经明晰。但文氏布行一案因为涉及永安文府,已移交郸州州衙,除了郸州州衙抑或王都来令审查,其余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权查问。” 钟岄为难求道:“大人,妾身愿再多出一倍金银,就不能通融一二吗?” 蒋华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该说的本官都已同钟娘子说明白了,娘子请便。” 钟岄被下了逐客令,从州衙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常欢,让逢霜与摘露把马牵过来,我们上王都去。” “姑娘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路途颠簸,姑娘不妨先找个客栈歇歇?”常欢担忧求道。 “多耽误一刻,文府便多一分危险,我们不能……”钟岄眼前一黑,身量不稳倒了下去。 “姑娘!”常欢哭着扶住钟岄。 “我无事。”钟岄稳住身子,扶着常欢起身,“我们走。” “钟娘子?”一声熟悉的清丽女声从钟岄背后响起。 钟岄转过身,只见一位头戴帷帽的曼妙娘子带着女使站在不远处,一时辨认不出人来。 那位娘子轻笑两声走上前去,拨开帷帽露出绝世容颜:“两年不见,钟娘子好生健忘。” 钟岄认出眼前娘子,竟是自己结亲那日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黎王妃徐颂卿,连忙行礼问安:“妾身见过黎……” “免礼免礼。”徐颂卿上前止住要行礼的钟岄,“殿下出使东昌未归,我此次回禹州本不愿张扬,钟娘子不必多礼。” 瞧钟岄脸色苍白,徐颂卿微微蹙起秀眉:“钟娘子的脸色为何如此不好?” 钟岄扯了个笑,三两句说清了原委。 “竟还有这样的事。”徐颂卿眼神微沉,扶住了钟岄,“我二伯如今是禹州通判,此事我来帮你们。” 钟岄默默思忖:徐颂卿是天子儿媳,章曈尚且没有托徐家办事,大抵是为了避嫌的缘故,自己又有何理由相托。 思忖着利害,她垂首行礼婉拒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此事恐牵扯甚广,殿下还是莫要涉足进来了。”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徐颂卿牵住钟岄的手安慰道,“如今问题出在那封文书上,只要让你见到文书便可。徐家不会亲自出面,只为你行个方便。” 二 徐颂卿将钟岄安置进了徐府。 徐氏一门是禹州百年世家,徐颂卿的二伯徐世清时任禹州通判,听徐颂卿道明原委后,便答应托禹州布政使田奉敏,借递交年初禹州粮税的机会带钟岄进州衙府库。 钟岄与徐颂卿两人擦黑了脸,装扮成了两个小厮,小心低垂着头一路跟随田奉敏到了州衙,进到文书府库中。 “本官需静心核验去年的粮税,你们且出去守门。文书府库乃州衙重地,无事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田奉敏吩咐府库外的看守道。 “是。”两位看守关上了门,尽职尽责守在门外。 见状,田奉敏朝徐颂卿行了一礼,轻声道:“殿下,微臣且去核验粮税,殿下万事小心。” “多谢田大人。”徐颂卿拉着钟岄回了礼,一路上了二楼讼诉阁。 “我找人问了,有关文家的文书契约在布行出了事后,为了方便查找都被送到了这里。你同我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徐颂卿瞧着面前的格子,“东二,东三……找到了!” 钟岄连忙回神追上前去。 徐颂卿拉下一个玄色的抽屉,将一沓文书拿了出来:“文氏隆裕七年,隆裕八年……” 发现钟岄一旁发愣,徐颂卿腾出手摇了摇她的手臂:“钟娘子快来帮忙呀,你忘了我们进来是要做什么了吗?” 钟岄回过神来,接过徐颂卿手中的文书,连连告罪:“殿下恕罪,殿下盛情热忱,妾身感激涕零一时走神了。” 徐颂卿轻笑一声:“你是想不明白我与你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帮你吧?” 钟岄心思被看穿了,担心徐颂卿怪罪,刚要解释:“殿下……” “现在时间紧急,其中缘由我得空告诉你。”徐颂卿止住了钟岄的话,又将一沓文书交给她。 两人拿起文书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封页上写着“文氏布行行商西梁请批文书”几个大字的文书。 “钟娘子,还是你来看吧。”徐颂卿将文书放到了钟岄手中。 钟岄的手微微颤抖,打开了尘封一年的封戳。 文书字迹简略,所持定价本金与那本有问题的账簿一般无二。 “这难道真的出自文家郑大娘子之手吗?”徐颂卿一字一句看得仔细,字里行间找不到蹊跷之处。 正如郑熙所言,单这一本文书再加上那本账簿,便可以定死文家的罪。 钟岄没有答话,一眼浏览到最后。忽然,文书最后的印戳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无伤大雅地缺了一个小角。 “这文戳……”钟岄盯着殷红色的印戳喃喃。 “印石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恐怕不能说明什么。”徐颂卿黛眉微蹙。 “不对。”钟岄摩挲着那抹殷红,“这不可能,文家的印……” 她一时恍然,连忙从袖中掏出文姝书信,拿着信上的印戳与文书上的印戳对比起来,终于顿悟。 “文姝之前同我说过,文家总号的印是南安刚石所制;各州文氏商号铺子的柜印,是北昭矿产的玄铁或精铜所制。” 钟岄将两个印戳摆到徐颂卿面前:“殿下请瞧,这文书上印戳不仅缺了一角,且仔细看印出来的戳坑洼不平,定不是刚石印,而是冶炼不精的精铜或玄铁。” 徐颂卿忽然脸色一变。 “且文姝信中所说,郑大娘子为保防伪,一般都会在印戳下角用特殊材料做水印。文姝也一直沿用至今。”钟岄拿起文姝的信与请批文书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光一照。 信件上有个不大的“文”字,而请批文书上却什么也没有。 钟岄喜极:“文家要的公平找到了,我这便回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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