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羿一走,小儿便撑着膝盖跳了起来。宋景晔巴巴地伸手过来扶她,被他嫌弃地避了开。不过是跪了下,又不是起不来,要人搀扶做什么。小儿没工夫理会皇孙的矫情,自然也不再管身边跪着的何怀敏。 “你什么意思?”宋景晔不快到了极点,但小儿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并不想与她撕破脸。 “没什么意思,”小儿转过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烦你,不想和你玩了!” 回到乾清宫后,宋羿召了太医来行针。他的病症不算严重,但时时发作,没有见好的趋势。 “禁宫干热,陛下若是不愿去北海,或可去延庆宫避暑。”太医也忍不住对宋羿建议。 “再说罢。”宋羿不置可否。 太医走后,寝殿内燃起了安神香。因为宋羿年纪尚轻,太医也不敢给他开太大的剂量。宋羿和衣卧床,这一觉睡得也不甚安稳,脑中梦境频繁。梦里有朱启佑,宋羿想瞧瞧他如今的情形,却如何也看不清脸。大概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宋羿想着该起了,却又经历了鬼压床,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如此折腾了许久,宋羿觉着自己睡了一宿,大概连上朝都晚了,王裕才轻轻地推醒了他。 王裕挂起床帐,躬身过来要搀扶宋羿起身。宋羿却生了起床气,一巴掌拍开了太监的手。 “不是叫你一个时辰便叫朕么,怎么拖了这么久?”宋羿不悦道。 “刚好一个时辰,奴婢记着数呢。”王裕道。 宋羿瞥了他一眼,蹙起眉,也没再说什么。短短一个时辰,他倒好像睡了一整日,浑身都不舒服。 王裕察言观色,将宋羿扶了起来:“陛下睡得不好?头可还疼?” “倒是不疼,昏昏沉沉的。”宋羿在内侍的服侍下穿上鞋,“把窗子打开罢。” 宋羿靠窗坐下,扯了本折子拿在手中,又想起睡前吩咐王裕的事。 “景晔身边那个……” “如松。”王裕提醒。 “对,如松。”宋羿道,“查清楚了?” “是,奴婢差人将如松带回来问话,便是他将那套书具摔坏的,又栽赃给何怀敏。”王裕熄了香炉,吩咐着摆上晚膳。两人一问一答,都没将那坏了规矩的如松放在心上。 王裕盯着摆膳,见宋羿半晌没有后话,又问:“给小殿下安排新的侍从,陛下可要看看?” “与朕何干?”宋羿将折子丢回书案,“叫他养母自己选,别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来问朕。” 王裕揣摩着宋羿的意思,似是放弃了宋景晔,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没有多话,恰好晚膳已然摆好了,他便侍立一旁服侍起天子用膳。 这两年来,宋羿的脾气愈发不好,连王裕这种从小跟随在身边的人也多加了几分小心。眼见着北征大军就要回来了,日后有朱启佑伴随身侧,说不定天子的脾气能稍微改善些许,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好过一些。
第六十九章 凯旋 为了庆祝北征大军凯旋而归,宋羿在太液池举办了宫宴。 这几年宫内宴饮很少,即便年节宴会也一切从简。这次的宴会由礼部操办,宋羿特批了数目不小的银两,只为了让归来的将军们好好热闹一番。 大洛的文臣地位高过武官,相应的武官官阶晋升更容易些,因为即便官职高了两级,武官也要对文官客客气气。朱启佑一路立功,在宋羿没做最后封赏的情况下,已然荣升正三品军衔。 即便如此,在宫宴之上,将军与天子的距离仍然遥远。 宋羿一早从礼部要来了图纸,他知悉宴饮布局,朱启佑如今坐的位置他心中了然,但也隐隐瞧得清身型罢了。 远远望去,那人与同僚谈笑风生,似是很受武官们的喜爱。武懿太子的身份终于成了过去,朱启佑这年二十四岁,便以军功在朝中奠定了自己的地位。 许是御座上的目光太过灼热,朱启佑喝光了同僚敬来的酒,向上望去。天子举止轻松,单手撑着下颌支在御案上,对他举了一下酒杯。 宴饮过半,宋羿率先离席。这是天子对臣子的体量,有他这个皇帝在,臣下们很难开怀畅饮。 王裕过来送赐酒,朱启佑看懂了他的眼色。但他近乡情怯,并没有马上离席去往乾清宫,而是继续与同僚谈笑,仿佛话题当真那般有趣。 宋羿回到乾清宫后,吩咐宫人点了好些灯,将殿内映衬得很亮。年轻的天子倚在塌边坐了一会儿,扯过一本折子又丢开,抬起右手遮住了眼睛。 “将灯熄了罢。”宋羿吩咐道。 朱启佑过来的时候,寝殿的烛火已然熄灭了。宋羿独自坐在凳子上,单手支颌守着一盏昏黄的烛火。朱启佑穿过月亮门,单手扶着多宝阁的架子,看着宋羿不说话。火光照亮了宋羿半边脸,忽明忽灭,记忆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傍晚。 朱启佑慨叹光阴,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朱启佑开始不善言辞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打算先开口说话。离开这许多年,他骨子里的懒惰仍在,犹疑不定之时,他习惯于将主动权交给更有主见的那个人。 果然,还是宋羿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打算一直这样站着?” 分别三年,这竟是再见面的第一句话,叫旁人瞧见只会觉得这两人并不熟悉。朱启佑却松了口气,心道他好歹说话了。 “我待不了多久,”他道,“待会宴会散了,我得先回侯府。” “你……”宋羿转头去看他,眉心紧蹙,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竟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了?” “没什么,”宋羿的表情恢复冷淡,“小儿已经回府了,你回去便能见到她。你想休息几日,什么时候回宫当值?” “陛下尚且没给臣安排官职呢!”朱启佑笑了笑,“倘若还当个鹰首急急忙忙回宫来,怕是朝野上下都知晓臣是陛下的面首了。” 对上宋羿惊愕的目光,朱启佑尴尬地咬破了舌头。 “哎,不是……”大将军磕磕巴巴地说,“太久没面圣了,有些过于兴奋,语无伦次,唔……” 宋羿再不想听他找补,两人离得本也不远,他起身扑进男人怀中,咬住了他的唇。 朱启佑骤然被撞,本能地想要打人,又及时止住动作搂住扑来的少年。他随着宋羿的动作张开嘴,立马被对方咬住了下唇,他用力回击,两人亲得毫无章法。直到宋羿亲得累了,他才松开少年的身体。 宋羿扶着朱启佑后退站好,慢慢松开男人的衣袖。 “是不是觉得不习惯?”朱启佑斟酌着问,“有些……陌生?” 宋羿睫毛一颤,目光下垂。 朱启佑心下了然,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也是。之前在边关的时候,看不着你,整夜在脑子里想象你的模样。如今见了人,好似做梦一般,有点不确定你是不是当真长成这样……” “和谁学的,油腔滑调。”宋羿见他傻里傻气的,绷不住笑了出来。 “不如将灯点亮些,”朱启佑笑道,“叫我先瞧清了你,看看亲得是不是个皇帝,可别是个太监假扮的。” 宋羿想推朱启佑一把,却仍有些陌生的羞赧,不愿意做这种亲昵的动作。他向殿外瞧了瞧,想要叫人,被朱启佑制止。 “我来点罢。” 朱启佑取下灯罩,仔细着将其他蜡烛点亮。 借着点灯的动作,朱启佑半低着头,对宋羿讲述同僚间的笑话。 “陛下知道刘若钟吧,是我兄弟。他十六的时候,家里给他说了一个婆娘。没成亲之前,他去那姑娘家吃饭。本来是个很爽快的人,那日却紧张得不敢抬头看人,一直将丈母娘当成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吃过了饭,那姑娘的父亲打发婆娘去洗碗,他也借故走了,想叫年轻人聊上两句。那刘若钟只跟着丈母娘,闷头便往厨房走。丈母娘瞧他这样子,也乐坏了,便问他:‘刘二呀,大娘去洗碗,你跟着作甚。做了咱家的活,可得留下来当上门女婿了!’刘若钟闹了个大红脸,事后那姑娘问他什么,他支支吾吾更是说不出话,心里念叨着这亲事铁定是黄了。” “这亲事应当是成了。”见朱启佑停了下来,宋羿道。 “成了,不然也不会被当作笑谈。”朱启佑放下手中的蜡烛,重新装好灯罩。“你可知我如今的心情,就和刘若钟一样,怕得不行。我不敢多看你,此时倘若有个太监穿上龙袍,我怕是也能傻乎乎地被他骗走了。” “哪个太监活得腻烦了,越说越不像话了。”宋羿重新坐下,抬起左手虚扶灯罩上朱启佑的手。 “太监自然不敢,我不过举个例子。”朱启佑瞧着宋羿的手指落在自己手背上的影子,躬着身子没动。“我从没离京的时候便开始想你,行军的时候想、练兵的时候想、训鹰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也只有上阵砍人的时候不敢分心,但打完之后还会想,想得快疯魔了。你的模样应当印在我脑子里才对,我却越来越记不清了。发现这件事之后,我便开始害怕,害怕很久都见不到你,又害怕见你。边关的生活我一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后面慢慢适应了,而且还喜欢上了烤肉。从前在京中的日子、禁宫内的生活,倒显得愈发虚幻起来。有时候我想,我当真认得皇帝么,从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难道是一场梦?” 宋羿猛然抓住朱启佑的手,扯着衣襟将人向下拉。朱启佑重心不稳,倾身扎了个弓步,另一只手虚扶在宋羿的肩膀上。四目相对,朱启佑得以看清宋羿乌黑深邃的眸子。 错不了了,纵然时间将朱启佑脑内的宋羿修改得面目全非,他也忘不了这双眼睛。宋羿冷冷淡淡,但他看向朱启佑的眼神从来都很认真,朱启佑也习惯了通过眸色来判断这人的情绪。情浓的时候,宋羿也喜欢看朱启佑,如同当下目光一般。 “对不起,”迎着朱启佑迷惑的目光,宋羿道,“我也想你,但我想你没有你想我多。” “没事,你是皇帝。”朱启佑抬起手,试探性地揉了下宋羿的脑袋。不知是哪个宫人给皇帝梳的头,发冠将头发箍得太紧。 “但你也是将军,”感受到发簪的松动,宋羿道,“前线辛苦,你还不忘记想我。我却为了自己的野心,要操心许多事,分不出太多时候想你。” “只你会说,”朱启佑嗤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那陛下补偿我罢!” “要再试一下么?”宋羿问。 朱启佑听懂了暗示,抽出插在发丝之间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睫毛。宋羿不自主地眨眼,想要向后躲,被朱启佑一把按住了后脑。 方才在宴会上,两人喝过同一种酒。不必唇齿交缠,已然分辨不出口中是谁的酒香。朱启佑按着宋羿的头,将他的唇吮得通红。他将右臂穿过宋羿的腋下,将人提起来疾行了几步,推到了多宝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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