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祖今日着装十分好看、气质出众,莫要弄脏了。” 宋羿的身子有些僵,宋景昕后退了半步,转过半身继续盛汤,状似无意地继续问道:“皇叔祖今日这身打扮,是去做什么了?” “与同门相约去了酒肆。”宋羿道。 “同门?”这称呼听起来颇为新鲜。 “便是梅山书院的举子,来参加明年春闱的。”宋羿解释道,“因有一人是梅先生门下,聚会的时候便捎带上了我。” “梅山啊……”宋景昕想到荀宽,这人好似踩着狗屎上天了一般,升得极快,连带着提携了梅山派系不少人。宋羿近来同荀宽过从甚密,细究起来却都有正当理由。宋景昕甩了甩头,抬眼瞧见宋羿静雅的风姿,又觉得自己这疑心起得实在不该。想来是被小时念叨太多,开始疑神疑鬼了。 “怎么了?”宋羿见他目光飘离,问道。 “没什么,”宋景昕笑了笑,“只是感叹皇叔祖交游广阔,我却从未离开过京城。” 宋景昕重新坐下,他清楚宋羿的脾气,应当是要对他说教两句。他等着迎接长篇大论,却不料宋羿并未深究,反而道:“储君的身上担着天下安危,只能困于宫闱之间,委屈你了。” 宋景昕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皇叔祖言重了,我……我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并不敢推脱。只是实在才能有限,德行又不足……” “太子不必过谦,”宋羿道,“你本是洒脱之人,困于这个位置已是为难,能像如今这般已经很不错了。” “皇叔祖可别再说了,”宋景昕尴尬道,“再抬举下去我怕是要信了。我清楚自己没什么本事,如今连父皇都对我失望。倘若有皇叔祖一半的能力,我这太子也不会当到如今这般境地。” “太子不必妄自菲薄,你弓马娴熟,又习得一身好武艺,”宋羿道,“倘若生逢乱世,或是有机会开疆拓土,也未必不能成就一代雄主。” 宋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对太子连连夸赞。宋景昕被夸得面颊微红,终究没敢接着话茬自吹自擂。他半掩住面,低头喝了口汤,复又发觉宋羿始终没有动筷,劝道:“皇叔祖快吃饭罢,等下菜都凉了。” 宋羿颔首,沉默地给自己布菜。 宋景昕知晓他吃饭的时候不喜多言,便也埋头开吃。这二人都受宫廷教养长大,吃东西的时候几乎没有声响,连杯盘的声音都很轻。水榭中只听得见树叶沙沙响动,间或有几声鸟鸣。 楚王府的厨子服侍宋羿许久,办事很是细心。席面上的菜都清淡软糯,味道却也可口。宋景昕吃得七分饱,见宋羿已然放下筷子,便也取过杯盏与其对饮。 宋景昕举起酒杯,见酒色浅淡澄澈,盛在琉璃盏里,映着夕阳很是好看。入口也觉并不醉人,微甜中带着淡淡的花香。 “可是府里自酿的酒?”宋景昕问。 “我府中人规矩惯了,无人擅此奇技。”宋羿也斟了一杯,小口抿着。“是前月姨母送来的,我不好酒,直等今日太子登门才开了坛。” 姨母?宋景昕略一思索,记起是北静侯夫人。这位侯爵夫人惯常低调,虽然住在京中,宋景昕却对其没有太大印象。 有了前车之鉴,宋景昕不大敢盯着宋羿的酒盏看。他吹了口气,观察琉璃盏内酒水的波纹。“夫人可还好?”他客气地问。 “比之从前,境遇不知好了多少。”宋羿道,“萧家能翻案,多亏太子援手。” “不敢不敢!”宋景昕被恭维得坐立不安,他觉得后背有些痒,只想伸手过去抓,强忍住没有乱动。 “皇叔祖可真的别再夸我了!”宋景昕哀求道,“我不过仗着生得好,若托生民间怕只是个纨绔败家子!” 宋羿瞧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只觉有趣。“想当败家子,需得托生富贵人家。倘若家庭富贵,当个败家子似也无不可。” “那岂不是天天挨家法……”宋景昕讷讷地说。 “那便看你的败家程度了,”宋羿笑道,“倘若只是调皮捣蛋一些,也无伤大雅。只要别仗着武力,到处寻衅滋事,不说家法,国法怕都难过。” “还真说不准,”宋景昕道,“本宫若是托生普通人家,怕是早就离开家,到江湖上当游侠去了。” 宋羿将琉璃盏捏在指尖,转了一圈,垂眼观察夕阳反射的光斑。“太子有当游侠的志向?” “谈不上志向,小时候的梦想罢了。”提起这个,宋景昕有些赧然,概因此前从未与人坦然心底的秘密。“小时候听戏文,又看了许多传奇、演义,对江湖生活颇为向往。”宋景昕咳了咳,颇觉不好意思,又道:“如今年纪大了,清楚那故事里讲得内容大概只有两分真,其余八分都是编造的。也知晓民生多艰,真正的江湖生活并不快意,绿林好汉也不似故事中说的那般有情有义,大多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罢了。” 宋景昕的耳尖微红,宋羿却没有因此嘲笑他,反而很感兴趣。“那现在呢?”他问。 “现在么,自然清楚当不成豪侠了,”宋景昕道,“不过我还是奢望,有生之年能出京走走,看一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从前我读书,一目十行,自认为懂了许多道理。荀先生却劝我出去看看,更多道理是书本中学不到的。”宋羿似是颇有感慨,举杯敬了宋景昕一盏,“祝太子有朝一日,能够梦想成真!” 酒甜,宋景昕一不留神又多饮了些。宋羿陪着他,不一会脸颊上见了红。此时宋景昕的言行自然了许多,也壮了胆子敢盯着宋羿的脸面欣赏。 “净说我了,皇叔祖可有什么事,小时候想做却做不得的?”宋景昕问。 “有。”宋羿不假思索,他将琉璃盏放了下来,对上宋景昕的双眼。 “嘿!”宋景昕傻乐一声,向前探头,八卦地问,“是什么事?连皇叔祖都难倒了?” 宋羿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道:“小时候想当皇帝来着。” 宋景昕一个猛子扎在桌上,将桌上的杯盘都砸得颠簸了几下。 琉璃盏翻倒下来,滚动着便要掉落,被宋景昕伸手捞住。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宋羿,又揉了揉脸,喃喃道:“本宫何时酒量变差了,竟然只喝这几被便醉了。” 却见宋羿仍旧稳重得很,瞧着宋景昕一惊一乍的模样有些好笑。他站起来,凑近宋景昕面前,伸出两只手将太子的脸颊托了起来。他那双手冰凉,试图降下脸颊的燥热,停了一会,又反转到手背继续降温。 宋景昕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停留在对方鼻下人中的位置,不敢向上看。 只见宋羿的嘴唇动了动,两颊牵动出一对酒窝:“太子不必惊惶。皇子想要继承皇位,便如同商户子想继承商铺、读书人想要当官一样,是正常的。只不过人选很多,位置只有一个,父皇也并没有选中我罢了。” 宋羿说话的时候,口中飘出淡淡的酒气,同身下人鼻息交缠。宋景昕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头向后仰。宋羿识相地放开手,不待宋景昕喘一口气,掏出帕子给他擦拭身上的酒。 桃花酒有淡淡的粉色,粘在宋景昕牙白的袍子上,仍旧留下点点印记。宋景昕十分不自在,被一只手反复擦过胸前,力道太轻,不疼不痒。他憋着口气,心跳如擂鼓一般,脸颊比照降温之前更红了。也不过是片刻光阴,宋景昕却觉得挨了许久。宋羿退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宋羿却好似看不出宋景昕的紧张,只当他是戒备自己的狂言:“太子不必紧张,我说的也不过是从前。而且你看,相比于我的愿望,你的愿望是不是更容易实现一些?” “啊,也是啊……”宋景昕拾起宋羿丢在他身前的帕子,自行领会了另一层意思,“如今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也快要实现你的愿望,如此说来,还挺有缘分的。” 宋羿眨了眨眼,脸颊上梨涡乍现:“那太子殿下可得努力了。”
第四十八章 筹码 深夜里,整个京城都睡下了。 宋景昕躺在寝殿的大床上,手里攥着一方绣着竹叶的帕子,辗转反侧。 帕子不大,刚好盖住成年男子的脸。扑鼻而来的是桃花酒的气味,只是开盖之后放过一晚上的陈酒,味道并不好闻。宋景昕深吸一口气,试图吸出宋羿带来的些许气味,却无所获。酒味盈面,却还是自己打翻的酒,不是那人喝过的酒。 太子殿下心烦意乱,他自认并没有醉,却无法清醒地思考。 那日在别庄那般失礼,宋羿定然看出来了。他明知我怀揣什么样的心思,为什么还靠那么近,为什么摸的脸,还将帕子丢在我怀里? 他是那个意思?宋景昕只觉得身体里着了火,煎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那可是宗人令,是皇叔祖,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我大概是得了癔症,这都是幻想出来的。 宋景昕忽感绝望,仿佛被一盆冷水灌顶,熄灭了体内的火。 如此反复煎熬,睁眼到天明。 却说楚王宋羿,因晚间饮了些酒,早早便睡下了。 王府院墙外,零星的几个侍卫打着哈欠,脑袋随着打梆子的声音一点一点。野猫“嗷嗷”地叫,一个黑影窜到墙边,灵巧地翻了进去。 夜行人身量小巧,落地无声,她轻灵地跳攀上屋顶,在殿宇的屋脊间跳窜。她对王府的布局很熟悉,很快来到了宋羿的寝殿。她单膝跪在屋脊上,身侧靠着鸱吻向下聆听,只觉得屋内静悄悄的,于是翻身下落。 推开殿门的声音并不小,夜行人拉下面巾,大喇喇地走进去,侧身避开房门后刺过来的一剑。 “承奉,是我。” 王裕举着剑,借助月光看清顾灵渺的脸。“不是明日才回么,半夜潜进府中做什么?” “事情有变,”顾灵渺垂眸,“顾明晦不信我,让我将殿下掳去,他们想亲自确认殿下是否中毒。” “想得美!”王裕“呸”了一声,瞪着顾灵渺。 “可不是想得美么,”顾灵渺不以为意,眼神飘向内室,“我想着殿下将我捉起来算了,直接找顾如晦谈条件罢。” “什么意思?”王裕怀疑地盯着顾灵渺。 “哎,你个笨蛋,”顾灵渺翻了个白眼,“快将殿下叫起来罢,我自同他说。” 王裕还待阻拦,内里却传来宋羿的声音。 “王裕把剑收了,你们进来罢。” 顾灵渺入得寝殿,摘掉面巾,将辫子扶到身侧跪下来。 “奴婢办事不利。” 宋羿坐在床上,将帐幔掀起一条缝探出来,赤脚踩着脚踏。王裕忙过去将帐子挂好,门神一般守在宋羿身边。 “没事,近来动作多了些,顾明晦察觉问题也属正常。”宋羿比了个手势,叫顾灵渺起身回话,“他怎么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4 首页 上一页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