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外人来,老人把自家的Omega赶进屋。方眠下车说明来意,打听天国的所在。那破旧的平房窗洞里,冒出好几个小脑袋,都是小孩儿,长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方眠看。 “天国啊……”老人点点头,“你要去天国?那地方不好去啊,你得穿越前方战线。” “你知道天国在哪儿?”方眠眼睛一亮。 老人叹气道:“这个村子的人大多都过去了,我本来也想去,老了,走不动,实在是去不了了。不远啦,小伙子,你沿着高速往北走,穿越战线,看见黑头山,往山路上去,走到山沟沟里头,就能看到天国啦。” “谢谢您啊。”方眠十分感激。 老人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瞅了瞅方眠的后备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 “家里的小囡好久没吃上正经饭了……” 方眠忙拿出点压缩饼干和三明治,分给老人,“抱歉,我剩的也不多了,这些给你们,希望能帮上忙。” “谢谢、谢谢。”老人揣着饼干和三明治回屋,方眠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欢呼声。 在这片土地,人们往往要用一生的辛劳换得苟延残喘的资格。而现在战争碾碎一切,他们的辛劳再多也换不到半点回报了。大多数人所做的,就是等哪一天炮火降临,结束艰辛的一生,从此不再辛劳,永远安逸长眠。 老人冲他挥手,“快走吧年轻人,反叛军有事没事总来我们这儿逛一逛,你不要被他们抓走了。” 穿越战线是天方夜谭,莫说反叛军不会随便放人,就说那地方动不动搞个飞机轰炸,方眠怕自己和穆静南死在流弹里。为今之计,只能绕路了。绕路得多走一个礼拜的路程,才能进入黑头山后方。方眠计划好路线,即刻启程。穆静南这几天一直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了,他要冬眠了。这个世界的蛇需要冬眠吗?好像没听说过兽人冬眠的,方眠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穆静南、穆静南,”方眠喊他,“别睡了,醒来和我说说话。” 穆静南睁开金色的眼眸,“嗯。” 他调整位置,让后视镜能照出自己的脸庞。方眠看后视镜便能看见他盘在后面,睡没睡,是什么状态。“咱很快就要找到天国了,你看,我说过,我一定能带你找到的,对不对?” “嗯。” “等治好病,你有啥想去的地方吗?我带你回新月小镇?新月小镇不错,适合养老。” “好。” “你有没有啥想干的事儿,说说呗。说不定我有兴趣,和你一起干。” 穆静南没有回应,方眠看后视镜,他闭上了眼。方眠摁喇叭,“别睡,穆静南,不许睡。” 方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慌乱,像乌云一样笼罩心头。 他很怕穆静南一睡不起,再也不会醒来。 方眠拼命摁喇叭,差点要停车。穆静南又慢慢睁开了眼,道:“不睡。” 于是,他静静趴在后座,微睁着暗金色的眼眸。他变得不爱动,一整天也不挪位置。但他很守诺,说不睡就不睡。方眠找话题和他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本就是个闷葫芦,现在又沉默了许多,每次回答方眠的话,一个字能结束,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总算是能回应,方眠心里安定了一些些。 车子绕过了战火纷飞的战乱区,来到黑头山。就快要到了,就快了!方眠怀着欣喜,小心翼翼驶进山路。山路上没有雪,这里果然有人生活,路上的雪都被清理到了道路两旁,高高堆起来,足有半人高。 穆静南很安静,远没有方眠这样兴奋。方眠想他是太难受了,今天不再强迫他说话,反正就快到了。 前方路一拐,方眠看见山谷里的田地,被白雪覆盖,木楼小屋错落其中,静谧安详,像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就是这里了,方眠一眼就认出来,这里的气氛和外面不同,平静宁和,透着股离群索居的安逸。 山路上出现了一群鼹鼠,个个矮矮胖胖,扛着钉耙,正往木楼子的方向走。方眠拦住他们,问:“请问这里是天国吗?” “是的噻,”打头的鼹鼠仰起头看他,“是啷个介绍你来的,介绍信有不,我们不收外人。” 方眠道:“我是来找安心博士的,我们不久留。” “安心是啷个?”鼹鼠问,“Alpha?Beta还是Omega?” 方眠感觉有些不对劲,天国不是只收Beta和Omega么,怎么还有Alpha? “没有的噻,”另一只鼹鼠搭话,“这里没有安心博士,我们都是农民,没读过博士。” “可是,”方眠怔忡道,“这里不是天国么?您再让人问问,她一定在这儿的。我车上有人得了兽化病,只有安心博士能救他。” “是甜果噻,不是天国。”鼹鼠纠正他的发音,“你帝国话太不标准了,我们是甜甜的果子,甜果村。” 恍有簌簌金花落于眼前,方眠呆在原地。原来是那个老人家听错了,把“天国”听成了“甜果”,他的帝国话不标准,方眠也没有觉出奇怪的地方。绕了那么多路,结果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穆静南的状况越来越差,他还能撑多久?世界那么大,到底要去哪里找天国呢? 这是第一次,方眠感到了深切的绝望。 他道了谢,慢吞吞回到车上。穆静南仍盘在后座,听见方眠回来的声响,慢慢睁开眼。方眠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走错了路,想要开口,喉头却发涩,说不出话。 “穆静南,我……” 话未曾说出口,锈铁似的哽在喉头。 穆静南缓缓直起身,游弋着越过座椅,吐出蛇信舔舐他脸颊。 “没关系。” “你知道了?”方眠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是不是很蠢,居然能把话听错。人家说‘甜果’,我以为是‘天国’,白走这么远的路。” “不是你的错。”穆静南亲亲他的脸颊。 “你感觉怎么样,今天有好一些吗?”方眠问。 穆静南撤回后座,目光宁静。 “怎么了?”方眠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眠,你要冷静,不要太难过。”穆静南轻声道。 分明是他痼疾难愈,这时候他却要反过来安慰方眠。方眠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你说吧。” 穆静南道:“我变不回人了。” 话音刚落,方眠还来不及难过,忽有子弹打碎窗玻璃,擦过方眠的脸颊。 “反叛军来了!反叛军来了!大家快跑!”外面响起鼹鼠们的惨叫。 车子目标太大,还停在路中间。方眠迅速开门下车,穆静南紧随其后。下车的瞬间,方眠变成龙猫,一蛇一鼠遁入鼹鼠们逃命的大潮。子弹划过耳边,方眠紧紧抓着穆静南冰冷的尾巴,生怕和他在乱潮中被冲散。方眠发现鼹鼠们全往一个方向跑,穆静南反应十分迅速,蛇尾卷住方眠,带着他跟着鼹鼠一块儿行动。 只见鼹鼠们扑进田地,有条不紊地嗖嗖穿行。前方豁然开朗,草丛间多了一条长长的鼹鼠队列。所有鼹鼠在此排队,挨个钻进地洞。方眠和穆静南也一块儿进了里头,地洞深而长,鼹鼠们靠墙蹲着,保持安静,还有鼹鼠衔着纱布,穿行在甬道里给受了伤的鼹鼠治伤。 “嘘,别担心,”一只蹲在方眠旁边的鼹鼠Beta说,“反叛军时不时来扫荡,它们体型大,钻不进我们的地洞,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眼下方眠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世外桃源,原来只要反叛军一来抓壮丁,他们就躲进地洞,让反叛军无从寻找。穆静南太大只,几乎把他那截地洞塞满了。有只鼹鼠Omega发现地洞了多了一条蛇,失声惨叫,被另一只鼹鼠Beta迅速捂住嘴,拖到一旁。 “呜呜呜,有蛇!” 方眠连忙跟过去安抚他,“他是好蛇,不吃鼹鼠。” 那只鼹鼠Omega泪汪汪地说:“你骗人,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得了兽化病的Alpha吧?等他彻底变成野兽,就会吃鼹鼠了。” 方眠强忍住心酸,说:“不会的,我保证,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反叛军离开,你们俩还是快些走吧。”鼹鼠Beta拉过方眠,小声说,“不是我们不收留你们,他是蛇,又生了病,实在不安全。还有……”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尽早和他分开吧,你是龙猫,蛇不仅吃鼹鼠,也吃龙猫啊。” 他的话像是针,把方眠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穆静南真的会变成野兽么,真的会吃他么? 方眠道:“我知道了,等反叛军一走,我就带他离开。但是我不会离开他的,谢谢您的好意。麻烦您,这些话不要对他说。” 鼹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方眠返回穆静南身边,靠在他粗壮的蛇躯上,静静等待。穆静南伸过头来,吐出蛇信,嘶嘶舔过他脸上细细的伤痕。外面的枪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鼹鼠们清点过地洞里的鼹鼠,大家都在,不知道反叛军在外面打什么。有只鼹鼠Alpha胆子大,偷偷离开地洞去探查,回来之后说,两拨反叛军在对打,似乎不是同一个派系。 幸好地洞里有食物有水,大家能待很长一段时间。鼹鼠们十分慷慨,把食物和水分给穆静南和方眠。等第三天,地上的枪声终于停了。鼹鼠们正商量要不要出去,地洞洞口忽然有军靴走动的声响,尔后哗啦一声巨响,竟有水灌了进来。 鼹鼠们统统被逼了出去,包括方眠。出了地洞,天光乍现,方眠被刺得睁不开眼。他急急四下寻觅穆静南,发现穆静南不见了。方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还在地洞里么? “禀告首领,没有敌军,全是鼹鼠。”方眠听见有人说,“呃,还有一只龙猫。” “龙猫?”一个人影蹲在方眠面前。 方眠仰起头,看见苏锈带着煞气的脸颊。 他墨绿色的眼眸森然盯着方眠,方眠后脖颈子浮起一阵寒意。 “是你啊,”苏锈冷笑,“带走我老婆的方眠。” 方眠一心想着失踪的穆静南,急得爪子发抖,他飞快地说道:“您认错了,我不是方眠,我只是一只种地的龙猫。求求您,放过我吧,让我离开行不行?” 苏锈用枪抵着龙猫的眉心,挑眉道:“你觉得我会信?小耗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带走我老婆的账,我必须跟你好好算算。” 话音刚落,苏锈的太阳穴多了一个激光红点。 这显然是有人用狙击枪瞄准了他。 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举头四望。田野开阔,雪色茫茫,无人看见狙击手的人影。 苏锈的通讯器响了,他低头取出通讯器,里面传来穆静南孤冷的嗓音。 “放方眠离开,留你一命。” 方眠听见穆静南的声音,不知怎的,一阵苦潮汹涌席卷胸怀。心口好像被谁打了一拳,隐隐作痛。原来穆静南没事,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拿了枪要救方眠。这个家伙,总是害他这么担心。都变蛇了,怎么还能拿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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