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当年记载玉娇的古籍里其实还记载,中此毒者就如同良药的培养皿,虽损中毒者的寿命,但身体许多器件反倒成了可治百病的良药。” 齐鸢瞧见郁酲愧疚又愤怒地瞪大双眼,忙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捏了捏。 “我知道这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阿酲你这两年喝了药不是真的缓解了些许头疼之症吗,而且我中了玉娇是不争的事实,那不如索性利用到底。” 郁酲闻言却感到了莫大的愤怒,怒其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一抬臂就暴躁地将那杯药汁挥翻在地。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瓷片碎裂声,血红的药汁就混着破碎的瓷片撒得满地都是! “郁酲你打翻了这杯药又怎样,我大不了再放一次血便是,反正我腕子上的伤口都还没愈合,也是刚好!” 齐鸢脸上也蔓上了怒容,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委屈,低垂着头,恼怒地就要去抓自己那只蒙着白缎的手腕。 “鸢儿为什么非要这样伤害自己啊!”郁酲连忙从后连着手臂把人抱住,下颔抵在齐鸢的肩膀上。 “因为你这些年来头疼不断的毛病,是因我而起……” 郁酲听见齐鸢瓮声瓮气的话,身体却是猛地一僵,脸色也饭上了两分苍白。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大雪漫天的冬至,那个深交提柜的小少爷落入冰湖中,越沉越深的场景。 冰湖寒冷,把郁酲浑身冻僵,他险些就没能上岸,也因此落了个常年头疼不止的毛病。 齐鸢最终将他当做踏破冰湖将他救上岸的温暖,可……却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小少爷就是他命人偷偷推下湖的。 “但……鸢儿,不行、不行的……!” 郁酲想到这,只感觉自己是个卑劣的小人,压根不值得齐鸢割腕放血给他治病。 他想和齐鸢解释,可又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对方,他怕极了知道一切后的齐鸢会离自己而去。 “阿酲你别这般,反正毒已经中了,若不利用岂不浪费,你听话,乖乖把药喝了,你是天子,日日头疼会影响你治国,我亦心疼。” 在他们争执的这段时间,梁太医已又溶了一杯药,他颤颤惊惊地递给齐鸢。 齐鸢把琉璃茶盏抵在郁酲的唇边,望着对方那双因情绪激动而蔓上血丝的眼眸。 他就似哄孩童吃糖那般,循循善诱地劝道:“阿酲你乖乖的,这般你的头疼才能缓解,来,喝药。” 郁酲眼眸里慢开了薄薄的水雾,但对上齐鸢那双盛满温柔的凤眸时,他就像被下蛊了那般,只能顺着对方的力道慢慢饮尽了杯中的血药。 药物下肚,随即便有股热流顺着喉口蔓延道四肢百骸,最终又汇入心脏中,他脑袋隐隐的疼痛也确实被缓轻了不少。 “殿下……那未央宫院中的金茶花是……?” 梁太医看郁城把药喝完了,犹犹豫豫地瞥了眼院中在夜色下散发着邪肆魅力的鹅黄花儿,还是迟疑着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齐鸢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郁酲正呆呆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故而他的凤眸里重归凌厉的森寒,也只有梁太医能看见。 他那张眉眼如画的俊魅脸颊就像是被分裂了那般,眼神依旧是如北巅寒霜般的森冷,可唇角牵出的笑意却染着三月春风般的温暖。 他温声道:,:“本宫喜欢金茶花,所以陛下为本宫种了,梁太医是有何高见吗?” 梁太医浑身一哆嗦,被吓出了满额冷汗,砰的一声就把头磕了下去。 见齐鸢朝他随意挥了挥手,他便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未央宫。 “阿酲你不要多想,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重新躺回到凤榻上,齐鸢软软地窝进郁酲的怀里,一下下地绕着对方披散在胸前的玄发玩。 郁酲重重地闭了闭眼,才勉强定下神来,眷恋地把人紧紧搂住。 他的鼻尖萦绕着浓郁到无法忽视的金茶花香,让他意识都随之有些混沌,眼皮沉重地微垂着。 他再清醒消散的最后一刻,虔诚地说出了在心底反复烙刻了无数遍的话。 “鸢儿,朕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第6章 我恨死你了 夜半时分,秋风萧瑟,凉意顺着窗扇缝隙溜了进来,冰凉的苍白月华被窗棂剪裁得破碎零落。 郁酲被凉风冻得打了个哆嗦,朦胧地把眼睁开一条缝,下意识地想将暖融融的齐鸢拥进怀里。 可他的手往旁侧一摸,床单上却只有冰凉一片的触感! 郁酲一惊,彻底被惊醒了起来,猛地睁开眼,侧眸却看见身旁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见。“鸢儿你别吓朕好不好,好端端地坐这儿做什么呢?” 郁酲被惊出满杯冷汗,一个猛子弹坐了起来,幸好这时透过被凉风吹得摆荡不断的床幔,看见床尾坐着个人。 他松了口气,但对方却一言不发的,从后背垂到床上的浓密玄发随着秋风略微飘扬。 “鸢儿,怎么了?” 他察觉到不妙的预感,探身上前轻轻搭上齐鸢的肩膀,面上放松的神情却渐渐染上了紧绷。 入手只感到了一阵不正常的冰凉与僵硬,掌心也摸到了一片黏溺的湿濡。 齐鸢身体一颤,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又缓慢地转过身,怔怔地望向拍自己肩膀的人。 郁酲看见齐鸢的脸时,瞳孔却是惊恐地猛地收缩成一个小点,整个人都狼狈地滚落下了床。 面前人的玄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侧,甚至还滴滴答答地顺着往下躺着血。 可被墨发略微遮掩的面容还是令他寤寐思服的俊美眉眼,只是脸颊也被鲜血糊得斑驳难堪。 那双眼尾斜挑的凤眸里亦浸满了腥红的鲜血,正顺着眼尾好似落泪那般往下淌。 他身上也不再穿着皇后奢华柔顺的雪白长衫,而是披着一件粗糙破旧的麻编球服。 从衣服底下露出来的,事密布了身体的一个个又薄又浅却血肉模糊的肉坑。 源源不断淌出的鲜血,把那套球服也整件浸透! 这不就是齐鸢前世遭受凌迟之刑时的模样吗,可……可他好端端地怎么又回到前世了呢? 但……不对,即便是回到了从前,被凌迟过后的齐鸢又怎会出现在他的寝殿里啊! “陛下可好久没这般唤过我了,呵,自从您登基后一切都变了。” 齐鸢唇角牵出一抹凄凉的惨笑,不解地歪了歪头,嗓音嘶哑地道:“阿酲你还没登基时待我那般好,可原来……那都是在骗我!” 这话就似尖锥,狠狠地捅入了郁酲的心脏里,让他疼得呼吸瞬间变停滞住了,压根无暇再去思索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痛苦地摇着头,双手撑地踉跄着往齐鸢那儿爬,哀求地一把握住齐鸢密布肉坑的手腕。 “鸢儿,朕知道错了,朕不该不相信你和齐家的,朕这辈子会好好弥补你们的!” 齐鸢那双浸满鲜血的凤眸里却只有彻骨的冰寒,他冷冷地凝视着脸色煞白的郁酲。 “被陛下怀疑的代价,可太大了,我与齐家都承受不起啊!” 他落寞地嗤笑一声,从眼角淌落的血泪,趁得他整个人都似随时就要消散般的透明。 “阿酲,我明明那般欢喜你,可你为何要把我的欢喜扔去喂狗呢?” 他好像真感到疑惑般歪着头,就似在思索世纪难题般略微眯着眼,毫无血色的惨白唇瓣抿做一道紧绷的直线。 “你不欢喜我,可以直说的,我绝对不会纠缠你,可你为何要迁怒齐家啊!” 他嗓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重,语气里还带着浓郁的哀怨。 “我父亲和大哥都为北凌征战沙场,我齐家忠心耿耿,怎么就要落到被满门抄斩的下场呢,寻儿才不过四岁,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被宰相命人溺死啊?” 郁酲很想与齐鸢解释,“不是、不是,” 可脑海里却遏制不住地回荡着刑台上落满鲜血的惨烈,让他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从齐家人身上流出的鲜血好像糊在了他的眼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愧疚与负罪感,充斥了他的整片胸腔。 齐鸢眼神涣散地望着自己右手腕那坑坑洼洼的截面,嗓音嘶哑地喃喃道:“我最怕疼了,你知道我右手腕被生生绞烂时,身上被剜了三千多刀时,我有多绝望吗?” 他重又抬眸怔怔地凝视了郁酲半晌,好像想将对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脑海里那般。 可半晌后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近乎叹息般地哑声道:“我当年高中状元本能进士登科,但为何最后会成了这个被夫君嫌恶的荒唐皇后啊,阿酲,我真的好累……” 郁酲看着面前的齐鸢就要转身离开自己,他慌张地扑上前紧紧地抱住对方的双腿,额头痛苦地抵在齐鸢被鲜血浸湿的衣袍上。 但齐鸢的身体竟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他的双臂直接变从齐鸢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狼狈地扑摔在地。 齐鸢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摔在地上的郁酲,帝王再没了昔日那种高高在上的君威。 对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样,就像只丧家犬! 郁酲又焦急地抓了两下齐鸢的下摆,可他的指尖无疑都直接穿了过去,就似齐鸢铁了心不想再让他触碰到那般。 他这才感到了翻天覆地的恐惧,眼泪狼狈地越流越凶,再顾不上天家颜面,就哀求地给齐鸢砰砰地磕起头来! 郁酲肌肤细腻的额头,很快就被他磕得红肿。 没几下便被磕出了裂痕,鲜血源源不断地随着他近乎自残般的动作,四处喷溅。 齐鸢浑身泣血,与齐家人头颅落地的场景,不断在他眼前回旋,刺激得他的神经越发脆弱。 他被翻天覆地的悔恨与负罪感折磨得脸色如鬼般煞白,整颗心脏就似被攥紧般窒息着疼。 他痛苦地恳求道:“鸢儿朕知道错了,朕给你们磕头,朕给你们赎罪好不好!!” “不好!”齐鸢回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就像条野狗那般朝自己磕头的帝王,唇角笑容凄凉又哀怨。 他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便果断地打断道:“我不需要你的赎罪,你背叛了齐家,我也不相信你了!” 这话一出,郁酲就像是被无数把尖刀狠狠贯穿了头颅,脑袋里发出让他窒息的尖锐疼痛! 他痛苦地抱着头佝偻下了腰身,喉间发出好像被磨出血的嘶哑嗓音,发出绝望的悲鸣。 “郁酲你知道吗,我真的恨死你了,你这个伪君子!” 齐鸢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只虾米的郁酲,嗓音嘶哑地悲凄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骗子了!” 郁酲绝望地摇着头,手脚并用地朝齐鸢爬去,可他与齐鸢之间就似隔了天堑般,他不论如何都碰不到对方的半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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