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像展示课件一样,用智脑投影出一张婴儿的照片:“我可以认知到,你很可爱,但无法对你的哭泣产生怜悯。” 陆鱼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在脑中搅成了浆糊。用生孩子的激素,治愈先天的情感缺失症,这是什么庸医的理论?比阙德还不靠谱。 他呼吸急促地问:“所以,你把我交给了陆家,自己去留学?” 李默桥点头,真诚地说:“我想你需要正常的家庭。如果跟着我,你可能会像你爸爸一样,早早地自我毁灭。” 就像这本诗集的标题,情非草木。如果整日面对一个木头人妈妈,小孩子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要么变成跟妈妈一样的情感障碍患者,要么陷入崩溃。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李教授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实验得到验证一样,让她的眼睛有了神采,“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敏感脆弱。” 陆鱼舀了一大勺黑色爆米花塞进嘴里,像在往自己皮囊里塞干燥剂,试图让苦涩的米吸走所有的水。他不想在这荒谬的场景下掉眼泪。 侍者看他吃了,便过来把甜品撤下去,开始上菜。 精致的菜肴在射灯下显得生机勃勃,晶莹欲滴。 陆鱼调整好表情,喉咙也不再发紧,继续提问:“为什么选择陆家?” 李默桥吃了一口菜,轻轻嗯了一声,说:“M国没有这么正宗的华国菜,他们的口味总是偏甜的。” 陆鱼没有接话,她也毫不在意,仿佛只是按照社交公式寒暄了一句废话,又自动切回主题。她答道:“陆金诚与我当时的导师有合作关系。他们夫妻没有孩子,但有钱,可以好好养育你。” “你就这么把我交给了别人,从此不闻不问。他们因为你卖了孩子,给你生活费了?”陆鱼语调尖刻地说,脸上是讽刺的冷笑。 李默桥面对他的质问,甚至是故意挑衅,毫无波动,只是继续品尝美味,平静地说:“当然不,我将一份专利授权给他们免费使用,作为养育你的资金。” 专利? 对了,她最初的研究方向,就是陆家用得上的手机电子元件。 难怪陆家这十年来,从不在网上找他麻烦。他作为一位网络名人,其实非常容易受到攻讦,但陆家没有大肆宣扬过他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份专利。 陆鱼攥到发白的指尖缓缓松开,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妈妈是承担了责任的,是给了钱的。二十八年没有收过专利费,一份电子元件的专利,可以赚多少钱…… 他吸了吸鼻子,像走了很久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忍不住开始诉说委屈:“可是,十岁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疼爱我。他们骗我说给了你生活费,我还了他们三百万。” 李默桥皱起英挺的眉:“真是低劣。” 陆鱼问:“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她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最近我请人调查了一下,大概知道一些,以前是不知道的。我每年都有发邮件给你,但你没有回复过。” 陆鱼瞪大了眼睛:“什么邮件?” 李默桥说了个邮箱。 那是陆鱼七岁的时候注册的第一个邮箱,小时候用它登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网站,导致这个邮箱整天收到垃圾邮件。他早就不看这个邮箱了,也就无从得知亲妈所发的消息。 他匆忙用智脑登录了那个邮箱,冬冬贴心地帮他筛选出了可能是李教授发送的邮件。 果然,从8岁开始,每年的6月3日一封,内容一模一样: 【嗨,今年过得好吗?请完成调查问卷。 1,是否遭受虐待 2,是否遭遇重大疾病 3,是否缺少零用钱 4,是否正常上学读书 5,其他意见 】 没有称呼,没有叮嘱。冰冷,官方,完全就是一份产品售后回访。 二十封邮件,十九封未读,一封已读。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来,陆鱼忽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他想起来了,他看过这邮件。确切地说,是陆大鱼看过,就在他昏迷“穿越”前不久。 陆鱼单手捂住额头,用拇指和无名指用力按住两边太阳穴,以抵御山呼海啸而来的疼痛,喉咙里发出的却是阵阵低笑。 这位亲生母亲,把他当做一个实验失败的副产品,并提供终身售后。只是这售后并不怎么认真,每年提供一份难以发现的调查问卷,没有反馈就默认正常。 他不知道陆大鱼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在想什么,但他此刻清楚地理解了裴禾那句诗的意思。陆鱼宁愿眼前的母亲长满了尖刺,怨恨他,同时不可避免地爱着他,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鱼麻木地听着对面人的言语。 她说:“既然陆家在你十岁之后,没有尽到责任,那么我会让律师讨要后十八年的专利费。这些将作为赔偿金,打到你的账户里。你被诈骗的三百万,也会一并索回。” 她又说:“现在你知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虽然你已经成年了,但我对你永远负有责任。你想改姓李或者改姓裴都可以,我没有其他子女,等我死了,这些专利和财产都归你。” 她看陆鱼不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智数联盟的许可证,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陆鱼放下手掌,抬起赤红的眼睛。 智数联盟的许可,关乎郑无穷和他那帮老兄弟的前程,关乎明家在本世纪的翻身。此时此刻,唾手可得。 如果是陆大鱼,兴许会像跟陆家低头一样,向面前的女士说一声“感谢您”。 可他是十八岁的陆小鱼。他从喉管里,发出压抑的低音:“不需要……我不需要!”
第102章 撒娇 陆鱼猛地起身, 拿走了那本诗集,留下一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就转头离去。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只觉得这黑色基调的餐厅, 像口巨大的棺椁, 随时要把他吞噬殆尽。 他买了单,冲出昏暗的门店, 看着自家那辆在路灯下闪着星辉的宾利,才勉强回到了人间。 马力十足的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蓝色宾利一个甩尾直接转出停车场, 就这么狂飙着往家的方向冲去。 餐厅里, 李默桥看着对面空空的座椅, 停顿了片刻, 继续吃饭。 她对手腕上的智脑说:“他和你一模一样,我无法理解,这样的冲动和感情。” 智脑发出了一道年轻的男性声音, 略显呆板地说:“是的,他的性格更像父亲,我是说, 像我。” 李默桥蹙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评价道:“你的活化水平太低,也许可以把你送去这孩子的公司, 改造一下。” 表盘上的流光晃动了片刻, 再次发声:“人工智能与人类最大的鸿沟, 在于创作。你要复刻一位诗人, 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即便达到陆冬冬的智能程度, 我也无法写出原创的诗。” 李默桥露出个弧度完美的笑,说:“你只需要背诵他的诗,不需要你创作。” 陆鱼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车载智脑检测到熟悉的环境,安全带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自行解除。 冬冬提醒:“你超速行驶了两个路口,将面临扣6分、罚400元的处理,需要我直接帮你缴纳吗?” 陆鱼没说话,呆滞地坐在车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摸索,中控台扫到了他的手掌,自动打开小抽屉,弹出了一盒开过封的香烟。 放下车窗,点燃烟草,火焰明明灭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鱼觉得自己仿佛想了很多,眼前闪过几个世纪的人类文明、社会伦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车库里万籁俱寂,只剩下火在细细烟丝里攀升的哔剥之音。 直到明砚下楼来,走到了车窗前,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明砚手里拿着保时捷的钥匙,似乎是打算开车去接人。看到陆鱼在抽烟,他有些呆愣,小声叫了一句:“陆鱼?” 陆鱼下意识地想要掐掉烟,却不知道往哪里按,慌张地跟明砚对视半晌,又抬手抽了一口。 明砚皱眉,问他:“你回来了,怎么不上去,也不回消息?” 陆鱼垂眸,茫然地看着夹在两指间的烟卷,说:“我不知道。” 明砚沉默片刻,又问:“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十八岁的陆小鱼,是不会抽烟的。 陆鱼嗤笑:“我本来就会抽烟。”他冲着明砚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间,明砚的眉眼变得模糊虚幻。 假的,都是假的。 妈妈是假的,是没有感情的仿生人;养父母的道歉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他心软,好劝说那位“仿生人”不要追究专利使用费;就连砚哥,也是假的,他只喜欢陆小鱼,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半个陆大鱼,肯定会嫌弃。 “啪”,陆鱼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手中的烟蒂被夺走掐灭,下一秒,就这么被拽着耳朵拖出了宾利。 “长能耐了是吧?跟我回家。” 陆鱼靠在电梯的角落里,揉揉被拧红了的耳朵,嘟嘟囔囔:“自从你夺走了我的贞操,就变得好凶哦,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砚哥了。你是不是觉得,睡了我就拿捏住我了?” 他努力讲了个笑话。 明砚被他逗乐了,说:“是啊。”转过头,看到陆鱼在笑,眉眼却是要哭的样子。他心疼不已,轻轻握住那带着烟草味的手指,像牵着在外受了委屈的狗子,慢慢回家去。 进门,明砚给他拿了拖鞋,一个口令陆鱼就做一个动作,乖乖地把鞋和衣服换了。 明砚拉着变傻的大家伙坐到沙发上,温声问他:“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陆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像喝醉了似的说:“我把事情搞砸了。她的确是我妈妈,我,拒绝了拿智数联盟的许可证。我不能要她的东西,对不起……”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明砚听懂了。他把陆鱼抱进怀里,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我本来也不希望你去争取那个什么许可证。” 陆鱼把脸埋在砚哥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像快要溺死的人终于得到了氧气。攒了些力气,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今晚的状况。隐去了陆大鱼记忆的问题,只说了奇怪的母亲和不在人世的父亲。 明砚静静听完,轻声问:“那你吃东西了吗?” 陆鱼没想到明砚第一句问的是这个,傻乎乎地说:“我只吃了一勺巧克力米花。” 明砚摸摸他塌下去的发型,出门前抓的发蜡还在,但那些毛毛都蔫蔫地失去了活力,怜爱地说:“我给你煮碗面吃,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起身去厨房了。 陆鱼坐在沙发上,看着开放式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忙碌的温柔背影。这是以前只存在于梦中的,家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看着,温暖的场景渐渐淹没在水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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