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语曼的对面,坐下来了。 季眠喜欢吃鱼,并且他很会吃鱼。 夹一口鱼肉,嘴巴动了几下,再低下头,在骨碟里吐出干干净净的小刺。让人怀疑他舌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人类所不具有的特殊构造。 “语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语曼笑眯眯的,“那个是段酌烧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负责关火、把盘子端出来。” 段酌平日里从不下厨,季眠压根没往他身上想过。 “哦……”季眠硬着头皮,“哥。您烧菜真好吃。” 几秒过去,没人理他。 又几秒过去,才听见段酌懒洋洋的一个“嗯”字。 季眠跟着段酌削了几个月木头,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鸟脾气,什么时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低头扒了口饭,因为窘迫脑袋几乎埋到饭里。 他喜欢过年。过年比过生日还要好。 吃到一半时,穆语曼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很温柔:“季眠,过年有想过回家看看吗?” “回家?” “你出来这么久,父母可能也会想你。”在穷人区,穆语曼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几岁处在叛逆期、跟父母产生矛盾后就跑出来混社会的她也见过太多太多。 穆语曼从不会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他们倔得像驴,也蠢得像驴,不知死活,不会回头。 但季眠不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应该要回去的。 季眠正巧扒了口饭,这一口嚼了很久,思考要怎么回答。 要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语曼姐一定会难受的。他不想让穆语曼难过,所以来到这里后的几个月里,从没提过这回事。但撒谎,同样令他很不好受。季眠不愿意撒谎,尤其是对穆语曼。 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妈妈很早就离开了,我爸也有新的家庭,他不想要我的。没人会想我的。” 季眠担心被穆语曼误以为是在撒谎,又没什么说服力地小声补充了一句:“真的。” 空气骤然静了,穆语曼拿着筷子的手僵了。 连段酌咀嚼的动作都停住,看向他。 穆语曼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她知道季眠不会撒谎。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季眠绝对是懂事的,如果他的家庭是正常的,他又为什么会离开? 穆语曼嘴唇抿得很紧,暗悔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在年夜饭桌上提起这种事。 饭桌上好像倏然沉重了。 季眠很难受,他觉得自己很煞风景,破坏了别人一年中最美好的节日。 他的确是个小偷,从穆语曼和段酌这里偷走他们的温暖和快乐,还给他们的却只有压抑和沉闷。 季眠慌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过,最后对上了段酌黑压压的眼睛。 季眠生了一双不会藏事的眼睛,通透的瞳孔什么也情绪也掩盖不了,不安、愧疚,此刻在他的眼眸中,被对面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迷茫地看着段酌,脸上有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求救似的信号。 可被他注视着的人却接收到了。 下一秒,段酌淡淡开口:“吃饭。” 这一声落地,就好像某道看不见的阀门开关被关上了,它强硬地将沉闷的过去连同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年夜饭过后,季眠很自觉地肩负起收拾厨房的重任,让穆语曼在客厅休息。 他把碗筷叠好,将一部分放到洗碗池,开始干活。 过了会儿,段酌也进来了,不做声地整理好案板上洗干净的餐具,把垃圾也顺带清理了。 “哥?” “嗯。” “我来干就好了。” 段酌没搭理他。 放平常孙齐过来蹭饭,他才懒得来帮忙。但今天碗筷多,让季眠一个人收拾估计春晚都放完了。 而且…… 段酌盯着季眠忙忙碌碌的后脑勺。 刚才从厨房外面看见他,孤零零的一条细瘦的背影,好像在他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对不起啊,哥。”在餐盘叮当碰撞的声音中,季眠开口。 他垂首偏过头,漂亮的棕色瞳孔映着段酌的身影。 “本来很好的节日,都被我毁了。” “……” 段酌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别开视线。 果然是傻子。他暗想。
第10章 第二天中午,季眠的房门被敲响。 一开门,还是段酌,还是那吝啬的两个字——“下来。” 季眠乖乖跟着下去了。 这次,段酌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语曼姐不在吗?”季眠问。 “她回老家,看老人。” “哦。那哥您不用回老家吗?” “不回。都死光了。” 季眠睁大眼睛,愕然两秒,才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哥,我没想……” “信了?”段酌乐了,“骗你的。” “……”季眠眉头紧皱,“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好。” 段酌笑容敛了,冷冷扯了下嘴角。这小子,还教训起他来了? 季眠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解。 既然语曼姐不在,那大哥为什么要喊他下来? 他灵光一现,说道:“哥您吃过饭了吗?是要我去买午饭吗?” 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了。 “……” 段酌齿关咬紧,半截烟被他衔着,也跟着他咬牙的动作向上挑了挑。 每次季眠同自己说话,段酌都觉得自己不是姓“段”,而是姓“周”,全名周扒皮。 他平时难道很苛待这小子吗? 段酌仔细回忆了下。他不就平常让这小子跑跑腿,削削木头? 他还给他地方住,想起来还会发发工资——这小子自己不要的。 “哥您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特意上来一趟……”季眠很贴心,“多辛苦呀。” 段酌紧咬的牙松了又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现在是过年。”他说。 季眠:“?” “你觉得楼底下还有哪家餐馆是开着的?” “……” “……对哦。” 段酌熄了烟,道:“去厨房,端饭。” 季眠一进厨房,才发现案板上已经有三道菜了,其中两道是剩下的半条鱼以及一盆干锅虾,已经放在微波炉加热过了。旁边还有一锅刚煮好的白饭,在厨房里氤氲出米香。 段酌是个好主人,把前一晚的剩饭热一热端给客人吃,还煮了锅白饭呢。 而季眠全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客人,而是个安分守己的小马仔。“大哥”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只看着案板上那道热腾腾的青椒鸡蛋,感叹:除了鱼,大哥还会做别的菜呢。 而他自己,煎个鸡蛋都容易过火。 季眠把饭菜端上了桌,筷子规规矩矩摆在段酌的碗沿上。 新年的第一顿饭——虽然是剩饭。 季眠吃饭有点慢,不过段酌居然也没比他快多少。慢悠悠地剥虾、夹菜。就跟段酌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做什么事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季眠腮帮子被饭塞得撑起来一小团,眼睛看着桌上的那半条鱼,以及段酌永远避开它的两根筷子。 昨天有穆语曼在,饭桌上热闹,季眠还没察觉到这点。 今天只剩下他们两个男的,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季眠的眼睛在餐桌上停留得久,这才发现:他大哥好像不吃鱼。 “哥,您不爱吃鱼吗?” 段酌筷子停了一下,抛出几个金贵的字: “有刺,难挑。” 段酌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吃鱼这种食物,吃一次就被鱼刺卡一次嗓子,被卡住他外公就往他嗓子眼里灌醋。 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他对吃鱼这件事有“童年阴影”。 如果不是昨天穆语曼说季眠喜欢,非要他买一条回来,段酌绝不可能允许它出现在饭桌上。 “哦。”季眠点点头,说:“那可能是您舌头太笨啦。” 段酌:“……” 他冷笑:“哦。” 余光往对面一瞥,他瞧见季眠面前的骨碟: 骨碟里没有别的,就是白细、完整的鱼刺,高高垒成了小堆。像个小型的骨头山。剔得贼干净。 段酌嘴角一抽,服气了,抬头看了眼季眠两瓣嘴唇,此刻正轻抿着,全然瞧不出里面关了个能把鱼整个儿拆解了的舌头。 这小子的舌头到底怎么长的? …… 年就这样过完了。 孙齐从老家回来,穿了件新棉袄,一到木雕店门口就往里面扫了两眼,转头兴奋地问段酌:“大哥,卤蛋回去了?” “这儿呢。”未等段酌应声,季眠自己就从收银柜后面直起身来。 原来是刚才在下面蹲着整理半成品。 孙齐撇撇嘴。这臭小子过年还不走啊。 “大哥,我去看看穆姐。这次从老家提了两箱特产。” 段酌在躺椅上悠哉游哉晃着,闻言看了他一眼。 孙齐朝他挤挤眼睛:“放心大哥,有一箱是给你的。” “……滚。” 季眠在柜子后面弯起眼睛,笑了下。 乐完,他在默默思忖起之后的任务。 按虚岁算,他过完年也17了。 穆语曼今年虚岁是23,段酌只比她小一岁。 为原主和穆语曼的年龄差,“季眠”是在成年以后才对穆语曼表明心意的。 季眠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系统给的任务是十八成年的时候表白,这里的人似乎都习惯于用虚岁。 也就是再过一年,他就要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节点了。 【我的任务还挺轻松的。】他说。 一年只有一个任务节点。 系统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心觉不妙:【你不会以为只要在一年后表个白就行了吗?】 【……不是吗?】季眠迟疑地问。 【……不是啊!】 一人一统齐陷入沉默。 许久后。 【你是情感白痴吗?】系统一口仙气险些上不来,【你的人设是要对穆语曼情根深种,什么是情根深种?当然早晚要刷存在感,在她生病时端茶倒水,孤单时嘘寒问暖……】 【难道你以为自己一年后忽然表白,穆语曼会觉得你对她深情?错!她只会觉得你是个一时兴起又不负责任还很猥琐的未成年!】 季眠抿紧唇,为自己辩驳道:【可你不是说,要默默守候吗?】 【是要默默守候。但是,你的“默默”要被人看到、觉察到。要让女主身边的、你身边的人都认为你深爱着她,任务最后的评分才会更高,你和我能拿到的收益也就更多。】 【有了积分收益,你才能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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