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休望着林笑却,微微弯了唇角。主子好可爱啊,有时候跟玉像一样清冷,有时候又跟个孩子似的。怕药苦,怕无聊,喜欢听故事,有时候山休讲些鬼怪故事,主子还会害怕呢。 夜间不准他把蜡烛熄了,要把殿内照得亮亮的,不然就会害怕,想着不知道哪里会有鬼冒出来。 山休说,主子您又没做亏心事,鬼来了也不怕的。 233也安慰道:【宿主别怕,这不是妖鬼世界,没有鬼的。】 233偷偷乐了,佯装严肃道:【不行,宿主得勇敢,你以后会经历很多世界,现下就不要忧虑了,快点睡觉,很晚了。】 山休动手扯被子,林笑却不让他扯:“以后不准给我讲鬼故事了,我不喜欢听。” 山休很无辜:“可主子白日的时候,明明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不想吃,非要听完才吃。” 林笑却微窘,很多时候当下不怕,但余韵悠长啊。他老觉得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古怪,阴森森的,心里被勾着害怕,停也停不下来。 “我不管,反正都是山休不好。”林笑却被戳中了窘事,躲在被子里不理山休。 山休偷乐了会儿,连忙按住被子让主子出来:“会透不过气的,主子,奴才今晚陪你好不好。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错能改,今晚不离开。” 林笑却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被子里好热,他头发乱了脸也红了。 山休抬手替林笑却整理头发,林笑却已经习惯山休的服侍,山休偶尔的动作并不会惊吓到他。 山休睡在脚踏旁,林笑却让他上来一起睡,山休不敢。若是让别的小太监知道了,传扬出去,他的职位不保是小事,惹着了太子被调走才是得不偿失。 林笑却见此,不要山休陪了。山休知道主子是关心他,不想让他睡不好觉。 可睡主子脚踏旁真不算委屈事,伺候主子以前被老太监欺。凌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 动不动就被打一巴掌,兜头盖脸地被辱骂。扫地的扫帚打得他腿都要断了,疼得直冒汗还要认错说公公教训得好。 他还算运气好的,不管怎样没克扣他的饮食,有倒霉的不讨喜的小太监连饭也吃不上,饿得皮包骨头。 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主子就是他的天,他睡在能回应的天旁,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觉得委屈。 可见主子真不想,山休便又给主子讲起了故事,这次是个很温馨的故事,讲着讲着主子就睡着了。 那时候山休望着睡着的主子,心底里的幸福满得要溢出来,就跟此时差不多。 山休蹲麻了腿,站起来脚心麻疼得站不稳。 他缓了好半晌,才将床帘放下,去吹熄了大半的蜡烛。 深夜里,宫里的人大多都睡了。 地牢里的谢知池却疼得难以入眠。 他浑身冷颤着,明明是夏日,他却似赤身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失血的冰冷寒到了骨髓里,连肌肤都好像冻在一起了。 他手脚都被锁链绑着,脖子也缠了一圈,他没法站起来,只能像只牲畜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腥臭将鼻腔填满,他手心里捧着的月光也被乌云遮盖,彻底消散不见。 谢知池想要站起来,可只是轻微动一下,锁链便缠着伤口刀剐一样疼。 太疼了,疼到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回家了,云哥在等着他。 云哥说他衣衫破了,需要补,他说不用补,他是进士了,有钱了,云哥以后不用再做刺绣卖了。 他好像回到了更久远的时候,那时候阿爹还在,阿爹抱着他说别哭别哭,没有妖魔鬼怪,阿爹都赶跑了。 没有受伤,不疼,都是幻觉。 阿爹抱着他,轻声地给他哼唱儿歌,儿歌里有春天,春天开满了花朵。阿爹说当年三月三,他的父亲也是捧着好大一捧花朵给了阿爹。 阿爹说起来脸上都是笑意,清清浅浅的,他突然就忘了疼。 阿爹在,云哥在,父亲也在,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他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了,一定是因为元宵到了,元宵是团圆的日子,等阿爹把火生起来,他帮忙去煮元宵,那时候就不冷了。他还能吃到甜甜的元宵,云哥也不会忍饥挨饿,他们怎么吃也吃不完。 就像这夜,冷得没有尽头。 谢知池不准自己哭,不让自己哭,他紧紧阖上湿朦的双眼,挨着墙角挨着灰尘,让自己入睡。 睡吧,睡吧,没有抵达不了的白昼。 天亮了。 林笑却还睡着觉,就被山休叫醒喝药,林笑却迷迷糊糊把药推开,山休低声道:“主子,喝了再睡。太医说了,一日三次早中晚不能少。” 林笑却往被子里躲,晕晕沉沉的不想听,山休搁下药,哄道:“主子快喝药,主子不喝,奴才就一直吵一直吵,吵到主子睡不着。” 林笑却乏力地锤了下被褥,不得不钻出来把药喝了:“山休好烦,不准吵。” 山休递上漱口的茶,林笑却喝了吐了还是苦,他蹙着眉闭着眼推山休,都怪山休。 山休抬着林笑却的下巴颏给他刷了牙才好上许多。细细地擦了脸,林笑却睡意都快没了,山休才将林笑却重新放回被子里。 “睡吧,睡吧,主子以后可不能再胡乱淋雨了,生病了连觉都睡不好。” 林笑却扯着被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又要喝药,林笑却坐在床上,抱着双腿扭过脸去,不看山休。 233劝道:【宿主,要喝药身体才会好,不喝病情加重了,你会一直咳一直咳,没准会咳出血来,很痛苦的。】 233道:【不对哦,离宿主自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宿主会痛苦很久很久的。】 喝了药,山休呈上糖果。林笑却找茬说:“太甜了,不要。” 呈上淡粥。“太寡了,不要。” 呈上糕点。“你要噎死我,不要。” 山休无奈地道:“主子,好歹吃一点,皇后娘娘请主子一起用晚膳,到时候陛下、太子殿下都会去,您不多少吃一点,到晚上狼吞虎咽,会闹笑话的。” 林笑却道:“你把我当哭闹的孩子了,什么场合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完,林笑却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就是孩子哭闹嘛,顿时微微窘迫起来,拿起糕点塞口里,当做无事发生,他才没有闹脾气。 “山休,你刚才说皇后娘娘请我赴宴?” 山休重新说了一遍,林笑却这次听进去了。 林笑却不害怕皇后、太子,却有点怵皇帝。 在皇后、太子跟前,林笑却能感受到自己是被当做人疼爱的。即使皇后后来疏远了他,可这份相对的平等并没有改变。 但在皇帝跟前,林笑却总觉得皇帝看过来的目光是在看一个摆件儿。 不只是看他,应该是皇帝看除了继承人以外的所有人,要么是好看的摆件儿,要么就是踩在脚下的奴隶。 皇帝不把人当人的无情残酷,让林笑却有点发憷。 皇帝萧倦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权势在握,许多人的命运皆在他一念之间。 而他眼里的摆件儿是拿来把玩还是砸着听个响,奴隶是留着继续伺候还是干脆砍了头,或许也是从心所欲。 傍晚。 皇后宫中已点燃宫灯。 太子萧扶凃比林笑却来得早,正跟皇后话着家常。 见林笑却来了,口中仍说着琐碎的日常哄母后开心,眼神却全掷到林笑却身上了。 皇后楚词招攥着锦帕,浅笑着听太子讲话,可心神也早就不在太子的话里。 林笑却先后行了礼:“请娘娘,殿下安。” 楚词招道:“客气什么,家宴,不必多礼。” 林笑却应了“好”,入了席。 不知为何,今天的宴席不大,就是一桌四椅,倒真如皇后说的,像是家宴。 楚词招微垂眼眸,攥紧了手帕,不能露出异样,即使他抬眼就能看到林笑却,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看过去。 楚词招听着太子对林笑却的关心话语,心道,他询问几句也不会显得奇怪。这次晚膳,本就是想告诉陛下跟太子,过去的事他不在意了,以后仍是会关怀怯玉伮,就像怯玉伮年少时一样。 怯玉伮年少时,楚词招是把他当孩子一样疼爱。可不知什么时候,怯玉伮大了,勾了太子的心,让他也无法忽视心中的异样。 为了避嫌,楚词招借太子之事合情合理地疏远,谁也不能说半分不对。 他说着怯玉伮勾引太子,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勾了去,才故意怨怪怯玉伮,他也无法分清。 他只是怕,怕自己露出了心中的异样被人发现,到时候不但影响他自己,还会影响到太子跟怯玉伮。他不能。 他既嫁了皇帝,无论皇帝拥有多少个嫔妃宠姬,无论皇帝待他好不好,他也是皇帝的妻奴,是皇帝的所有物。 有时候楚词招会想,萧倦喜欢哥儿不喜女子,是不是因为哥儿的地位是最低的,女子嫁进来是妻子,拥有妻子的权力,而哥儿嫁进来只是妻奴而已。是妻更是奴。 作为萧倦的皇后,为萧倦生下太子,即使对萧倦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也对他有几分了解。 楚词招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萧倦更傲慢的人了。 萧倦是先皇唯一的儿子,也是老来子。先皇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萧倦面前不但没有皇帝的威严,甚至还近乎讨好自己的儿子。 当年宫宴,萧倦只是意味不明地夸了楚词招一句,先皇当场就下了旨。还想把楚家的哥儿、女儿都打包进萧倦后宫。 萧倦坐在高处,微阖眼眸看着席下的楚词招,道:“孤不是收破烂的,就他吧。” 婚后萧倦几乎夜夜宿在楚词招宫中,但楚词招看不出萧倦有多么沉溺这事,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继承人,而非跟他父皇一样,老了才得一个儿子。 之后有了太子,萧倦也没多少喜意,完成一件事般的平常,先皇倒是乐得快驾崩了。 楚词招怀孕期间,萧倦纳了个宠姬。 那哥儿乖顺妩媚,最会讨好萧倦,简直把自己当兴奴一样地去讨好。有次楚词招端着糕点去看萧倦,看到萧倦脚边跪着个赤身的奴才,浑身被些玩具玩弄,萧倦只是处理着自己的政务,任由那奴才沉溺浴海求而不得。 楚词招吓了一跳,再看才发现哪是奴才,就是那宠姬。 吓得皇后动了胎气。萧倦便轻飘飘让人把那宠姬杀了。 “对皇后不敬,拖下去吧。” 楚词招为那宠姬求情,萧倦只是看过来,道:“皇后,回去养胎。” 楚词招在那样的眼神下默了声。 后来楚词招才知道那宠姬并非大臣家的哥儿,只是一个小倌馆没开包的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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