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园子一样热闹的场景姬洵好久没见过了,他靠坐在龙椅上,掂了掂手里的佛珠串,温城壁给他拿的,一股檀香味儿,让他随身带着养气血。 姬洵不想打断,他今天上朝也是想看看如今谁的小心思最明显。 “陛下,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嗯?姬洵停下了盘佛珠的动作,看向跪着的梁芝昀。 “老臣?”万疏影的火药味比顾及脸面的梁太傅要浓重多了,“本王看你是老贼不死,梁芝昀,你以为陛下会信你的歪理?” 万疏影现在是尤其嚣张,姬洵从他的态度里猜出了一点,这不寻常。 虽然万疏影一贯是不将人放在眼里,但他对朝臣通常都是有一丝丝的怒中有敬,如今这样放开了耍,他肯定是有底牌了。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姬洵轻轻笑了笑。 芳岁帝的声音在偌大的金殿中显得那样清晰,所有吵闹都在一瞬间停息,帝王高坐,笑看他们,“咬得这么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向朕讨赏呢。” “这件事如何断定,不该由摄政王说了算吗?” 万疏影脸色微变,有些事情私底下传烂了都可以,真拿到台面上却还不到时候,芳岁这个时候提起这种话做什么。 “朕相信摄政王不是那种人,事情交给他,朕放心。” …… 这是,陛下为万疏影立威? 群臣心中犯了嘀咕,没人敢贸然开口,卷进这摸不清局势的混乱里。 芳岁帝对小福子招了招手,小福子立刻上前,“各位,陛下乏了,今日朝会便散了——烦请扶陵君留下。” 散朝以后,殿内只剩下了一干仆从和姬洵几人。 万疏影怎么可能留姬洵和扶陵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姬洵刚刚站在他这边,给了他甜头也不行!他冷眼扫过扶陵,“只怕给扶陵君借个胆子,他也不敢留。” 不曾想扶陵低着头,不卑不亢的,“陛下既然想留臣,臣自然不会走。倒是摄政王,陛下没留您,还不走吗?” “你敢……!” 姬洵嫌闹耳朵:“别吵,万疏影,你退下。” “芳岁……”万疏影不相信姬洵竟然选了扶陵,他面上挂不住,不自觉有些抱怨的意味。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样凶他。 还有扶陵这狗东西,竟然敢当着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姬洵暗递情意。 他又想起从前的种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在那一瞬间想,扶陵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到他头上。 “忤逆本王的意思,你有几个脑袋。” 扶陵侧头,面含微笑, “摄政王殿下言重了,扶陵只是听从陛下的话,做个忠君之臣,如何算忤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万疏影嘴上不愿意,但只要姬洵稍微强势一些,他顾忌姬洵身体,不想让姬洵心里添火,也只得咬牙忍下来。 他走的时候,视线没有留给扶陵。 擦肩而过却狠狠地撞了扶陵一下。 姬洵:“……” 幼稚的要命。 “小福子,你也下去。” 人走干净了。 只剩下了姬洵和扶陵。 姬洵侧倚在龙椅上,他看扶陵装乖跪在地上的模样,拎着佛珠的手指晃来晃去。 “好可怜,扶陵君。” 扶陵跪的姿势很标准,很规矩,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一身大红的官服映衬他的肤色如玉石,脸微微扬起来,视线却是下垂的,眼里只有芳岁帝的朝服下摆。 “能得陛下一句怜惜,扶陵已经无憾。” 可他精心侍弄的脸,他轻皱的眉头,隐晦渴求的目光,却都在向姬洵发出一个信号。 扶陵君刻意为之,希望庙堂之上的芳岁帝会因此垂下眸来看他。 姬洵看着好笑,有意刁难,“扶陵君今日这么好看,是为了谁。” 扶陵俯下身去,将头磕在手背上,他以这样卑微到尘土的态度低声道,“为了今日在扶陵上首的天子。” “为了朕,有意思。”姬洵唤他,“到朕身边来。” 扶陵这次不用教,他没接收到芳岁帝允许他起身的命令,只得跪着慢慢地膝行,台阶也是如此。扶陵到了姬洵的腿边,他终于试探抬起眼眸,眉间潋滟的朱砂痣和他的眼眸一般水润,“陛下,臣可以起身吗?” “不准,跪着。” 扶陵当然是美男子,可姬洵早看厌了。 这张脸对他来说和其他过路人没有分别,甚至不如萧崇江长得周正些,有什么用处。 扶陵沉默一瞬,他轻轻地将手放在姬洵落在龙椅扶手的小腿上。 “不知陛下留下扶陵是打算做什么?” “朕想听听,你扶陵君有没有心里话想对朕说。” 姬洵漫不经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嘴上说的那样看重扶陵。 扶陵却从姬洵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默许的意味,他将脸侧过去,轻轻地枕靠姬洵的小腿,眼眸上挑,直视芳岁帝那张堪称绝世的脸。 “……扶陵想劝陛下,不如趁局势尚且平稳,先杀万疏影。”扶陵自官服宽大的衣袖里一翻,挑出一柄短刃。“陛下起码要留一些防身的东西在身边,万疏影其人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担心陛下会出事。” “躲过殿前卫的搜查,带兵器上朝?”姬洵接过外壳乌黑精致的匕首,他抽出沉甸甸的刀身,刀锋翻转,刚巧点在扶陵眉心的朱砂痣上。 “不怕朕治你的罪?扶陵君装起这副可怜模样,倒真是吸引人。” 有谋逆之心的也不止万疏影一人,只是万疏影敢做扛旗的那个,姬洵想做的事情,就是摸清万疏影身后到底跟了几条尾巴。 “扶陵君,朕要让你去办一件事。” “陛下有什么事情想让扶陵去做,扶陵一定尽全力,不愧对陛下的信任。” 姬洵收刀归鞘。 “附耳过来。” * 姬洵将事情吩咐下去,散朝以后,他步子一转,决定先去沐浴。 感觉有点脏。 待夜深时,芳岁帝的寝宫养心殿只剩下一些低眉顺目的仆从,小福子守在外间,没有姬洵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内室。 姬洵让人提前将所有的窗都支开,冷冽夜风吹拂进来,将寝殿内的药香吹得一干二净,他靠坐在窗边,指尖敲着窗棱。 ‘啾啾’ ‘啾啾啾——’ 一只漆黑的小信鸽站立在树梢上,它通体乌黑,在夜色里甚至看不清它的眼珠在什么地方。姬洵微微眯起眼,他伸出去打算引那信鸽坠下来,谁知下一秒一只银白色的短尾雀先一步落在他的手臂上,短尾雀的小细腿上绑着一个银扣的环。 姬洵沉默一会儿,他将银扣里的小信封拆开,正要看内容,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越过他,将那封信连同短尾雀一起强行抽了出去。 姬洵毫不意外地抬起头。 是万疏影。 万疏影站在他身后,殿内的光如一层轻薄的纱披拂在万疏影的身上,而他的正面却隐在晦暗里,如蛇盘踞,笑意轻微, “芳岁,做什么呢?需要你躲躲藏藏,特意避开我。” 姬洵脸上不见丝毫慌张之色,他甚至不去将那信封抢回来。 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万疏影,“与你何干?爱卿,手太长不是什么好事。” 万疏影一边靠近姬洵,一边低头扫过那信笺。 他哼笑,“在你身边怎么不算好事呢?芳岁。” 可等他读完了那信笺,万疏影的脸色冷了下去。 这居然是他爹万太师寄来的。 他爹怎么知道金雪城里发生了什么事的? 他明明命令老宅的仆从将那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禁止其他人来回传递消息。 万疏影眯起眼眸,姬洵显然提前料到了什么,看见天子灯火之下犹如仙君的脸,他也放轻松了状态,故作欢心道,“父亲庆贺你我二人重聚,献上一份厚礼,极为贵重。” 姬洵点头,懒懒地扯起笑随意道,“朕看你演这出戏是够有趣,但谈不上贵重。” 芳岁在对他微笑。 这简直让万疏影有些目眩神迷了。 或者换个说法,姬洵哪怕是不笑,只是单纯坐在那儿,他看着都会满心愉悦。 “芳岁,”万疏影主动上前,他仗着身高以近乎将姬洵圈在怀中的姿势,靠在姬洵的身前,“你今日在殿上的话明明是偏向于我,缘由呢?”他语调藏着迫切,“可是念我的情?” 姬洵有些时候真的觉得万疏影脑子不太正常。 他总是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现出来像是非常想与他亲近。 但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万疏影这个人他从骨子里就叛逆。 论及京城内所有权势大臣,姬洵最了解的就是万疏影。 他能摸清万疏影的野心。 但此刻姬洵却有些不明白。 万疏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举止上与他亲近到如此地步? 姬洵以前是有故意恶心万疏影。 难不成万疏影想将这个方法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芳岁,你在想谁?” 万疏影稍微低下头,他额前的玉坠稍稍吹下来,抵在姬洵的额头上,微凉触感让天子颤了颤眼睫。 自从姬洵在外面和萧崇江厮混了几个月之后,万疏影的心里就像有一根刺横在胸口一样,他时刻都被那根刺提醒,就是因为他一时心善,放姬洵接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导致他和姬洵变成今天这样。 那萧崇江莽夫一个,怕是根本不懂如何疼惜姬洵。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更加恨萧崇江。 恨不得将萧氏满门剁碎了喂给狗。 至于姬洵,他是恼怒,却不敢真的提起恨这个字眼来。 姬洵如今不像以前那样听他的话了。 而身体又贫弱,经不得大风大雨。 虽然他在养心殿周围安插了很多人手,可看看姬洵那一身的伤,他根本放心不下。 “朕还能想谁?当然是想在朕面前心口不一的摄政王。”姬洵道。 万疏影心绪一愣,他的心头渐渐火热起来,猜测着姬洵莫非是知道了他的情意? 否则为何言语上有这种暗示? 他本打算先压两月,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提别的事情,免得让姬洵心绪受激,再生出别的风波来。 如今两情相悦四个字吊在眼前,万疏影抑制不住有些心痒难耐,他决定透露一些口风,“芳岁,你若想知道我为何心口不一,何不来摸摸我这颗心呢?”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撩拨人的暧昧。 可说话的人是万疏影,听了这话的人又是姬洵。 有意与无情,本也无法相通。 姬洵没把他当回事,直接将手放在万疏影的胸口,似笑非笑地,“怎么?你要挖出来给朕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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