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你竟然在这里同我装起来了? 大司卜的脸上的惊恐,几乎要凝为实质。 商忧当日的话,再次浮现于他脑海之中——那此事,便交予您来处理了。 什么叫交予我来处理。 他分明是要用我来处理! 同样是弃卒保军。 不同的是,大司卜想弃的“卒”是随便一名巫觋。 而商忧想弃的“卒”,则是大司卜本人。 ※ 聆天台内的一个普通巫觋,能背着两位司卜,从丞相手中圈来金银百万。 ——这话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 宴席上,大司卜始终紧咬着不认。 但众人心中皆已有了答案。 应长川并未当场处理大司卜,而是借“时间已晚”为由,将聆天台的人暂时留在了皇宫中。 亥时,一道铅白色的身影,缓缓推开了紧闭着的宫门。 在榻上打坐的大司卜当即睁开了眼睛:“商忧?” 来人轻轻向他点头。 大司卜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自己方才明明有将门窗锁好,商忧是怎么推开这扇门的?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他强装镇定问道。 此时正值盛夏,白天又未落一滴雨。 哪怕到了半夜,门窗紧闭的宫室内仍又闷又热。 大司卜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商忧笑了一下,理所应当地说:“自然是处理今天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司卜不由提高了音量,试图将跟自己一到来的人唤入宫室。 没有想到的是,进门的居然是一直跟在商忧身边的两个巫觋。 其中一人的手中还端着壶酒。 商忧替大司卜将酒斟满:“司卜大人敛财无数,自知对不起玄天,更对不起天下百姓。思及此处,便决定……饮鸩谢罪。” 话音落下,已将手中酒盏端至大司卜面前。 而跟随商忧一道来的两名巫觋,则在此时上前将他紧紧按住。 “你……大司卜畏罪自杀?你,你这是要把聆天台百年颜面弃之不顾!” 大司卜用力挣扎,身上的佩环也在拉扯中断掉,“砰”的一声坠了满地。 商忧笑道:“大司卜被皇帝处死,才是真的颜面扫地。” 大司卜的心脏剧烈抽痛。 “呜……”他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将鸩酒咽入腹中。 商忧将此处交给巫觋,自己缓步向后退去,直到隐于暗处,方才沉声说:“死大司卜一个,保聆天台百年荣耀与名声,才是对得起玄天。” 大司卜年事已高,尽管他已竭尽全力挣扎,可巫觋还是将壶里的鸩酒,强行灌入了他的腹中。 “啊——” 苦涩的酒液滑入腹内,大司卜当即瞪圆双目,狠狠地朝商忧看去。 宫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商忧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两名巫觋终于缓缓放开了大司卜。 其中一名巫觋上前步,将手指放在大司卜鼻尖下。 停顿片刻,回头向商忧点头说:“人已经死了。” “好……”商忧总算长舒一口气。 他转身推开殿门,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缓步走了出去。 余下两名巫觋合力把大司卜抬上床榻,拾起佩环为他穿戴整齐。 半个时辰后终于退出宫室,奔向天子所在的朝乾殿去。 - 大司卜死了。 死时身上面色青黑,身上满是红疹, 不用仵作验尸,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而亡。 少司卜商忧于深夜赶往朝乾殿,到的时候面色极为沉痛。 “……大司卜虽死,但其过往行为仍不能简单以死抵消,”商忧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怡河两岸差些因溃堤死伤无数,每每思及此处我也极为愧疚。” 说话间,他又适时露出了哀痛、无奈的表情。 相比起总是一脸傲慢的大司卜,商忧的演技显然要很好许多。 朝乾殿上烛火轻燃,发出噼啪轻响。 应长川始终阖着眼,听到这里总算缓缓点头,并示意他继续。 江玉珣则同往常一般执笔,借着灯火记录交谈内容。 “吾听闻大司卜共收河款六百余万两?”商忧问。 玄印监点头:“对。” “既然如此,这笔钱定是要由聆天台补上。”商忧的表情极为认真,似乎是真心想要补救。 他想了想说:“大司卜乃聆天台之长,他犯错整个聆天台也要跟着受罚才对。故而除了六百余万河款以外,为平民愤民怨……聆天台还要再上捐白银一千万两,用作赈灾筑堤。”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 好多钱啊。 被强行唤起加班的江玉珣,瞬间来了精神。 他手指不由一顿,墨点随之重重地砸在了纸张之上。 ……虽然早就知道聆天台有钱,但江玉珣也着实没有想到,少司卜竟然能一口气吐出整整一千六百万两白银来。 这么多银钱,不只够筑堤,整修整条怡河都绰绰有余。 话说至此,天子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少司卜果真仁爱、为民着想。不过此事还不着急。” 江玉珣忍不住低头,强忍着笑意。 筑堤一事已迫在眉睫,怎么可能“不着急”? 应长川这样说,十有八九是想多敲聆天台一笔。 果不其然。 玄印监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上圆下方的玉器,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用来祭祀的礼器“青圭”,雕刻精美的暗纹下,隐约可以见到一点泥污——它随太仆一道沉入怡河,方才捞出来不久,污泥还未洗净。 应长川看了那青圭一眼,轻笑着摇头说:“待查清太仆赠予大司卜多少财物后,再说也不迟。” 太仆罗启荣死得极其突然。 应长川早叫人去他家翻了个底朝天。 现在连账本都找到了,怎么可能算不清他给大司卜上贡了多少钱? ……想来明日一早,大司卜收了修堤款的事情就会传遍昭都。 商忧之所以今晚便急着上捐白银,就是想要尽快作出补救,显示出自己的态度。 这可容不得耽搁。 他咬牙道:“此事由聆天台来查,或许比陛下查更为方便。如今正值汛期,修堤、赈灾都不容耽搁……故而,聆天台可先替大司卜赔偿白银四百万两。” 二者相加,便是两千万两。 应长川终于笑了起来,他不置可否:“时间不早,少司卜去歇息吧。” 终于够了。 商忧总算长舒一口气,略为艰难地从席上站了起来,他朝应长川点头行礼道:“是,陛下。” 末了便被玄印监带出了朝乾殿。 盛夏的羽阳宫空气粘热,出门后商忧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可怎么也不得畅快。 “走。”他冷冷地看了身旁巫觋一眼,快步向后殿走去。 “明日一早,便回聆天台……带两千万两白银至此。” “是,司卜大人。” 说完这番话,商忧忍不住用力攥紧手心——两千万两白银损失固然不小。 可是对聆天台而言,待明日大司卜的事传出,真正的灾难方才到来。 …… 想到马上就能有两千万两白银,江玉珣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困了。 朝乾殿内灯火略为昏幽。 少司卜走后,江玉珣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白宣,对着月光看了一眼。 确定纸上记的真是两千万两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东西。 “爱卿这是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臣想确认一下少司卜要上捐多少银钱。” 时间不早,但应长川似乎并不急着走。 他轻笑道:“爱卿认为他给得多吗?” “两千万两白银自然不少,对聆天台而言也是如此,”江玉珣顿了顿说,“但若是能为聆天台续命、向陛下投诚,则一点也不亏。” 聆天台根基深厚,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铲除的。 但大司卜的事传至民间,必定会大伤其根基。 为了挽回声望,商忧定会出手捐款捐物。 与其直接捐给百姓,不如“上捐”给朝廷,还能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轻声感慨道:“他的确比大司卜聪明不少。” 玄印监不知何时退下,转眼朝乾殿内只剩下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 天子缓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朝乾殿建在羽阳宫的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半座皇宫。 “何以见得?” 江玉珣一边整理桌上笔墨一边说:“大司卜只顾蝇头小利,可是商忧想的,一直都是忍上几十年,等未来再复聆天台荣光。” ……! 话说到这里,江玉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怎么不小心把“几十年”说出来了…… 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他默默祈祷应长川不要注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却见对方转过身来问:“几十年?” 完了。 应长川可真是会抓重点。 江玉珣攥紧手心,实话实说道: “陛下登基后,便以铁血手段打压聆天台。以商忧为代表的这群人之所以能忍到现在,便是因为他们坚信如此手段只能维持一代。陛下后继无人,驾崩后自然会人亡政息。” ……我方才是不是又咒应长川死了? 不同于刚穿来时,此刻业务熟练的江玉珣终于挣扎着补充了一句:“臣绝非诅咒陛下。” 说完后便发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朝乾殿内门窗大敞。 说话间忽有夜风吹过,熄灭了一盏烛灯。 江玉珣的眼前随之一暗。 再也难分辨出天子的表情。 他只听应长川轻声念了遍“后继无人、人亡政息”便不再说话。 历史上,应长川也曾培养过同宗后辈,但是那些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政见,都不达他的要求。 他本人更是没有后妃,也无子嗣。 二者相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后继无人。 等了半晌也不见应长川继续说话。 寂静之下,少年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比如说,那桩历史悬案——应长川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无性恋? 江玉珣原本不相信这个说法。 ……可是自己穿来这么久,都从没有见过应长川和任何人暧昧。 这么看来后世的猜测,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江玉珣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抬眸偷瞄了天子一眼。 谁知正好与应长川的视线相对。 月光照亮了烟灰色的眼瞳,应长川不知何时已不再纠结“后继无人、人亡政息”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00 首页 上一页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