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力所能及以内所有的好,无论他人如何言语,如何反对。 萧宴池没见过这样好的人,也是第一次去尝试爱人。过去给他留下的伤痕不会消失,他依旧厌世偏执,对这人世毫无感情。但他开始因为林祈云而改变,开始爱屋及乌,掩藏自己,成了一个乖巧懂事,心怀苍生的好师弟。 若他平凡的长大,或许真的会是这副模样。一心一意的喜欢一个人,偶尔争风吃醋,偶尔仗剑天涯,在玄漱雪山,桃花白玉前与心上人相伴一生。 萧宴池在无数个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尤其是那掌门游历的三年,某次与世家谈判时,他在世家家主沉默的间隙里抬眼,就能看见林祈云坐在屋檐上仰头晒太阳,视线相接后,师兄在暖洋洋的光里朝他做口型道“别担心”;而顾青榆清清冷冷的抱剑靠在梁柱上;应龙时刻等着发生矛盾开打;裴铮坐在一旁,温润如玉完全不妨碍他对世家咄咄相逼;褚白的笔写满纸面,看世家的眼神里全是嫌弃。 最后走出世家,众人在酒楼落脚。 他那时跟林祈云关系已然十分暧昧,将师兄桎梏在窗边侧头想亲时,林祈云忽而偏开头,食指抵在唇上,跟他轻声说:“嘘,先别,听听街上孩子在唱什么。” 萧宴池埋在林祈云肩头,从窗栏处望下去。暖阳落在人间的每一处,街市喧闹,欢声笑语里孩子们嬉戏打闹,唱起歌谣,说玄漱掌门是人间仙人,惩奸除恶。 是造福八方的神仙。 那是他第一次脱离林祈云,对人世间有了自己的感知。 但错觉也只能是错觉,命运对他向来没有仁慈。萧宴池为留下林祈云毁了自己剑道的时,白玉宫的一片黑暗里,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咧开嘴角—— 原来他还是个偏执的疯子。 他想只要能把师兄留住,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但同时也惶恐着,这份真实而骇人的本性,林祈云是否会厌恶?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世的林祈云没给他明确的回答,重生以后也没有。但他记得师兄厌恶真心掺假,而他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于是他又开始装乖巧,压抑天性,尝试把自己活成一个正常人,只在一些欲望的缝隙里才能窥见端倪。 比如惊人的占有欲,比如对师兄的渴求,比如知道林祈云把他从魔域带出后处境尴尬艰难,他明明为此愧疚和心疼,却依然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对“师兄现在只有我”这种事实,极为隐秘的开心。 他就像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真实的疯子,因林祈云的爱意而满足,偏执的想着独占;一个良知的伴侣,愧疚心疼师兄十年处境,尽可能的去答应与满足所有要求。 他在林祈云面前展示着后者,将前者驾轻就熟地隐藏,然后被轻而易举地看穿了。 先辈劝诫说:“少点愧疚跟苛责,更大胆真实些。” 师兄安慰道:“我是来陪你疯的。” 我是来陪你疯的。 这一句话,击溃了他多年沉积的惶恐。割裂的两种心理在那一瞬融合,萧宴池自己否认自己那么多年,在意识到师兄接纳他的全部的那刹那,所有的委屈几乎都涌了上来。 苦了多年的疯子眼眶渐红,低下头轻轻揽住心上人,泪珠落在发丝与肩头,在暗夜里沉默许久许久,才极哑的应了一声: “嗯。” * 林祈云发誓,当时说出这句话时,他是本着一颗真切到不能再真切的真心开口的,原本只是想让萧宴池面对他时再也不用惴惴不安,但效果貌似好过了头。 他根本没能想到,他一个练虚期的剑尊,第二天早上居然会差点爬不起来。 腰酸背疼地睡了几个回笼觉后,再睁眼时已是日头高挂。 白玉宫的窗棱被朝光镀上一层莹润的金边,投下一束束光,尘埃在其间浮动。林祈云手背贴在额头上,半眯着眼,阳光刺得他眼里水雾迷蒙,桃花眼尾还残留着昨晚未褪的暧昧嫣红。 他看着白玉宫的穹顶茫然了好一会,才猛然地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 “嘶——” 他几乎是下意识起身,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薄被从肩头落下,意乱情迷一夜留下的痕迹一览无余,密密麻麻的吻痕叫林祈云只一眼就拉上了被子。 这不能细看。 林祈云耳尖烧起,动作僵硬地捞起里衣,边穿边冷却发懵的脑袋——他到底是怎么允许萧宴池折腾他一夜的? 哦,对。 他跟他装可怜。 喊停就来装可怜,红着眼眶问“不是陪我疯吗,师兄”。林祈云对萧宴池本来容易心软,一见他那副模样就更容易心软,完全没辙,半推半就,结果就纵容了萧宴池整整一夜。 简直是色令智昏…… 林祈云艰难穿好了衣服,扶着床站起身,一步步地扶着酸疼的腰往外走,并且深刻反思自己——下次不能再心软顺着人乱来了,这小子得寸就能进尺……说起来,萧宴池人呢? 他看了一圈,没见到人,最后在寝宫门前停下脚步。长风过耳,撩动檐铃,激起清响一片,林祈云在铃声里抬起眼,然后,撞入了一片灼灼的桃花林。 犹如夕阳弥漫,又同连绵云火,雪山桃花沁人心脾的香氤氲在玄漱微冷的空气中,昨日故地重游的灰败残缺仿佛是一场错觉。林祈云张大了双眸,在这美得令人窒息的芳菲里,恍惚间差点以为少年时。 “师兄。” 怔愣被打断,林祈云闻声转眸,萧宴池正从白玉长廊深处走来。 不同于少年时单薄清瘦,来人身长玉立,红衣挽袖,墨发用发绳随意扎起,手臂线条流畅有力,站在被长廊绿藤切碎的光影里,眉目俊俏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林祈云静静盯他好一会,昨晚的怨气忽然一下就散了。 “怎么起这么早,”萧宴池从层叠的阴影里走入阳光下,神色与姿态都是肉眼可见的放松,见他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前,还有些意外,“不用再多睡会吗,师兄?” 林祈云摇了摇头,“日上三竿了,睡不着。” 战场主力跟清河家主两个身份压了林祈云十年,哪个身份都容不得他早睡晚起。更深露重时看世家公文,黎明时刻前往仙魔战场,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有时还会因为时常睡不足致使旧疾复发,咳得停不下来而被林洵那些小辈骂。 因此刚醒时意识到时辰不早才会立刻起身。 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不过昨晚也算不上睡得好就是了。 “早上何时起的?”林祈云看萧宴池朝他走来,原本想往前走两步,但刚动就开始腰酸,于是不动声色的退回原地,若无其事道,“怎么突然想着复原桃花林了?” “也没有多早。”萧宴池朝他笑了笑,伸手扶住他,带着林祈云往寝宫前更开阔的地方走,“只是忽然想起四月这会,正是玄漱寻常人间夫妻桃花下酒时,一时心血来潮。” 不知为何,萧宴池牵着走林祈云就毫无痛觉了,他眨了眨眼,十分心安理得的靠在了师弟身上。 “人间桃花下酒啊。”林祈云喃喃垂眼。 灼灼芳华在眼底绽放,林祈云从雪顶看向桃林,风中的声响逐渐变得清晰,皮肤相触的温度也细微起来,时光在无声中都慢了下来,从二人指尖缓缓流逝。 他忽而想起少年时人不知事。 也曾学人间桃花下酒,春水煎茶。 萧宴池那时青涩,知晓这是玄漱人间夫妻才会有的风花雪月,便时常会红着耳尖,边斟酒煎茶,边无奈于师兄的神经大条,丝毫不懂这些行径里藏着的绮念。 但旖旎之外,林祈云印象更深的是他曾在桃花林里教萧宴池练剑,白玉宫传授萧宴池诗书。 那是一段想起来最寻常不过的回忆,平淡如水,细若涓流,与诸多风浪比起来,明明不值一提,却足够令人怀念。 不知沉默了多久,玄漱拂面的风里,林祈云忽然福至心灵的开口问道:“萧宴池,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想过要去做什么吗?” 萧宴池连犹豫都没有,“和师兄你一起。” 林祈云挑眉,狡黠笑道:“那跟我一起,不当修士也能接受吗?” 萧宴池侧头看向他,神色不变。 “好像一直没说来着,”林祈云微微仰头,前些日子紧绷在他身上的弦似乎松了下来,将浑身的冷漠化开,如同多年前柔和又肆意风流的少年郎,“在没遇见你们之前,我笔墨功夫还不错,名气也还成,修士当久了,偶尔也想重操旧业。” 萧宴池一愣,记起了所有人未曾言明的一个事实——他的师兄是个误闯者,曾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些世家针对我这么久,哑巴亏总不能我一个人吃。”林祈云道,“我都想好了,人间安定之后,就先写书报仇,到时候让明书指控,看哪个世家欺负他最多,就从哪个世家先下手,再借机整顿世家内务,既动了世家利益,后续肯定少不了打架,不过应该也没多大问题,人实在太多就把顾青榆他们拉来打群架,打完以后就继续往远方游历。我作个白面书生,你——” “当个给书生师兄研墨的书童?”萧宴池手指搭在白玉栏上,看着林祈云,柔和的接上了他的话。 林祈云话音一顿,抬眸撞入萧宴池眼底,对着这样温柔的眼神,一时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从未如此平和的谈论过未来。 命运从未允许过他们这样平和的畅想过未来。 哪怕是现在,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来。 天下将崩,百家讨伐在即,两人明明对要面对的东西全部心知肚明,却在此刻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听不看。 只专注于眼下寻常的瞬间。 “也好啊。”林祈云状似随意道,“那第一书先昭告天下如何?” 萧宴池会意的笑起来,在林祈云如漆般的瞳色里看见了熟悉的两点莹蓝。 “天下包括凡间吗?师兄。” “自然,尤其……”林祈云微敛眸,转身朝后看去,“苍梧世书阁笔仙。” 他桃花眼微眯,双手抱臂靠在了身后的玉栏上,清风吹动林祈云的衣袂,他直视着眼前的系统,声色冷淡道: “开玄漱护山大阵,借大阵敬告天下,玄漱剑尊林祈云与掌门萧宴池俱在宗门灵山,坐镇中陆魔域缺口,静候——众仙同盟会战。” 莹蓝的光屏在玄漱宫前发着抖,无波无澜的电子音终于有了怒意。 【两个疯子。】 蓝屏系统冷然道。
第83章 交锋 玄漱仙山屹立仙门万古,代代剑修实力卓绝,剑修们戍佑八方,从未让魔物渗入过中陆地域,更别提威胁门派。因此史书上对玄漱护山大阵的记载极少,从古至今,唯一详细的只有三十七年前萧宴池大婚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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