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危机独断,对自己狠绝。 当年年少轻狂的剑修因仁义而生的情感犹疑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一把不出鞘的利剑丢掉了繁冗的剑柄,被战场打磨到浑身上下只剩凛冽杀意。 他以前说话远没有这般干练,这样平淡,像是毫无起伏。这样的凛然果决,在剑尊持剑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对他尚且如此,对别人呢? 练虚剑尊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伤口? 萧宴池沉默了一会,而后不动声色道,“师兄,莲翘貌似是故意入局。” “嗯,不奇怪。”林祈云淡然答道,“莲翘虽然任性,但并非恶人。他们龙溪久居世外,比起其他地方民风要开放些,也要淳朴些,很重恩重情——看那。” 林祈云速度慢了些,伸手指向群山之中的一处林立的石碑群。 萧宴池定睛看去,看清了石碑上的字,一时愣住了—— 那是清河人的墓碑。 “龙溪战场位于毒雾之中,地形特殊,魔物也格外难对付。而龙溪攻医用毒,隐世独立,对待战场规模的魔物入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苍梧世顾全战场全局,无法提供足够增援,大部分的援助就只能落在世家身上。” 林祈云顿了一顿,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简略道,“清河接了。” “……”萧宴池无言片刻,“底下世家拿清河第一世家的名号相逼了吗?” “龙溪毕竟传承千年,同属仙门,”林祈云避而不答,“总不能就这么没了。” “……” 那就是有了。 林祈云是清河家主跟战场主力,既不想多谈,说明不想让他担心,那当时面对的考量和构陷绝对比他说的要复杂得多。 萧宴池无声偏开眼,郑重道:“清河英烈。” 林祈云倒笑了笑,“战场杀敌,执剑一方的将士才为英烈。清河在战场上也会出小人,莲翘的姐姐莲浅,还有一开始的莲峒主,就是因为清河有人临阵脱逃,才凄惨丧命。” 那时他刚在龙溪外围战场退魔,赶过来时,内堂一片混乱。莲翘撑在一个清河剑修的怀里,多年未见的少女满脸污渍,直勾勾的盯着被清河人处理门户的临阵脱逃者,眼睛比血还红。 林祈云环视过满堂尸体,最后眼神落在了尚在淌血的微命剑上,微命剑身光亮,他从其中看见了自己半身骇然的血污,如同杀神,便也不敢离莲翘太近,只从袖中递给了她一张干净帕子。 “抱歉,”清河主道,“是清河过错。” “……”莲翘长睫颤抖着,泪珠如断了线般砸下,她紧紧抓着剑修的手臂,一点一点撑起身子,纤细的身体如同一张薄纸,咬牙道,“不……” “清河舍命救下龙溪……不会是……清河的错……”莲翘哽咽着,“怎么会……怎……怎么……”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捂着那张手帕大哭起来,凄厉入骨的哭声刺入所有清河修士的耳朵,白衣金纹,剑士林立无数人,谁也没有说话。 血腥味的风吹动残破的长幡,林祈云在缄默中看向堂外。 少年时灿烂的桃花已然枯败许久,如今血染山河,天地枯灰,谁又记得此地曾春风如许,又记得朗阳里曾有人高歌载酒,有人站在层叠花影下,满心只有心上人。 林祈云望着灰黑的天幕怔然很久很久,原本将近麻木的心绪忽然泛起波澜。 他那时,忽然很想萧宴池。 * 林祈云想到此处,将自己身侧萧宴池的手抓紧了些,“莲翘继任龙溪峒主后,潜心修炼,后来清河出入龙溪就再也不受毒雾困扰,也因如此,我才能带你进来。” 萧宴池朝林祈云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看了一眼,“有些意外,我对她印象并不好。” “……” 林祈云默不作声看向他,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人借机在温泉里跟他胡闹的往事。 “师兄,”萧宴池捏了捏他指尖,“到了。” 林祈云偏过头,却在温泉浴廊上看见了一个抱着瓜啃的人,长相还很熟悉。 他霎时拧眉,从底下人的浓眉大眼里看出了浓厚的惊讶跟意外,微命剑似乎也认出了人,剑光一闪,剑灵便自作主张的划圈转向,带着杀意直冲那人而去! “啧!”林祈云急忙控剑喊道,“王君衡!把你的琅琊族徽丢开!” 王君衡人已经傻了,嘴里的瓜还没咽下去,但毕竟跟林祈云在北域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位曾经的北域主将已经遵命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当即就丢开自己腰间的琅琊族徽,撒腿就跑! 但还是没来得及—— 微命剑归属玄漱,万年凶剑自有其灵,林祈云记不住的玄漱仇恨,微命剑都会记住,林祈云不过问的过节,微命剑不一定不过问。比如琅琊的王闲眠推波助澜害死灵霄,后来又于封印处,直接导致玄漱掌门萧宴池惨死,玄漱嫡系明书困阵。 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除非王闲眠活过来站在这里,不然这种记恨一般不会发作。 林祈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微命猛得扫进了温泉池子里,水流翻滚中,他感受到有人轻轻抱住了他,头还在间隙里往他脖子里蹭了蹭。 然后他没管这种旖旎,从温泉中破水而出,伸手握拳,“空”的一声破空之响—— 微命剑堪堪停在了王君衡的眉心前! 琅琊的少主依旧心有余悸,胸腔剧烈起伏着,朝他们看过来。 剑光寒芒之外,雾气蒸腾。萧宴池姿态随意的坐在可生死人肉白骨的温泉里,黑发红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而林祈云一手握拳,一手撑在萧宴池肩上,湿润的墨发洒落在肩头,水滴淋漓里,面如观音,色同修罗,两厢混合成了一种奇异的艳丽,叫他看一眼就红了脸,不敢多看,脑袋被逃跑的想法占满。 但他还是没能跑。 因为林祈云严厉发问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现如今战局混乱,来这里干什么——还拿的是王闲眠的族徽?” “不不不!”王君衡急忙解释道,“我,我没,我就是……我就……” 林祈云手一甩,微命剑应声而动,从王君衡面前直直插入了一旁的地板中,剑身嗡鸣,林祈云道:“舌头捋直说话。” 于是王君衡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我,我前些日子战场负伤,林洵就让我来这里医治,我们两一起来的后来他先走了,说是要跟您去雪原。然后,王闲眠长老的族徽我是在其他战场捡到的,想等伤好后带回琅琊,毕竟……毕竟长老他对琅琊并无过错。” “……”林祈云揉了揉眉心,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原本,是,”王君衡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到萧宴池脸上,又从萧宴池脸上回到他脸上,艰难的把过两天这个答案吞了下去,道,“今天。” “今天不行。”林祈云边说边从萧宴池身上起身,拧了把自己湿透的袖子,“外面有事,过两天给你开传送阵走。” “……好。没问题。”王君衡垂下眼,不敢再看他们,他撑起身子,在内心里给了林洵那个王八蛋一拳,转身就想跑。 林祈云却叫住了他,“王君衡。” “?”王君衡背影一顿,回头看来。 “找个地方躲着,别再让任何人见到你在龙溪。” “……”王君衡浓眉拧成两个疙瘩,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您……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出去吧。”林祈云转过脸,只留下一个垂眸的侧颜。 王君衡似乎还想再问,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犹疑走出门外。 林祈云一直等到了余光中身影消失,感受不到气息了才再度开口,他浑身湿淋淋的,额发被捋开,丝缕而随性的散在额侧。 “不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吗?”萧宴池伸手将林祈云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他没必要卷进来,林洵也是,还很年轻。”林祈云弯下腰道,一手捧住萧宴池的脸,疑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魂魄修复开始了。”萧宴池微微阖眼,鸦羽般的睫毛半掩着他血红色的双瞳,他轻轻抱住林祈云,放低声音道,“有点疼,师兄。” “……闭眼。” “嗯。” 龙溪温泉,生死人,肉白骨,其效源于其灵。来自龙溪山川里的灵气既能滋养灵草灵物,自然也能生长仙人血肉,而魂魄不稳,是身体锁不住灵魂,受击就极易魂魄离体。 所以就龙溪的灵力会浸润他的身体,钉住他的魂魄,但钉就会有伤口,多余的灵力会趁机进入萧宴池体内,若是可吞吐灵气的寻常修士,自然是可以归纳吸收,但萧宴池是魔—— 吸收不了,就只会灼烧。 “呼……”林祈云极轻的吐了口气,将唇瓣贴上萧宴池嘴边,抬手打了个响指,汤池走廊处柔软的帷幔便层叠着落了下来。 萧宴池弯下眼角,伸手揽住林祈云脖颈,五指插入林祈云发间,明明疼痛至极,他却还有力气温柔至极的去引导他的师兄一点点张开唇齿。 呼吸交缠里,心跳声逐渐重合,林祈云还是不太会换气,但执拗着不肯说,等到满脸涨红,晕晕乎乎的被萧宴池抬起身体按到池壁上时,纠缠的唇齿才分离,给了他一次换气的机会。 他眼睫也被蒸出了水汽,细细的水珠缀在其间,眼尾红得像是烧起来的夕阳,林祈云似乎听到了轻笑,抬眼看过去,萧宴池正笑眼如星的看着他。 “……”林祈云眼尾更红了,掐住他后颈,慢声道,“不准笑。” “嗯。”萧宴池凑近了些,头埋入林祈云侧颈中,灼热的温度贴合在一起,林祈云闷哼一声,刚想说话,就再度被眼前人含住了唇瓣。 “要记得换气。”萧宴池哑声道,“师兄。” 林祈云没说话,紧紧拥住了他。 交叠的人影在层层帷幔里模糊,暧昧的气息融入迷蒙的雾气中,荡漾的汤池,淋漓的水声掩盖住了所有压抑的喘息。 就像回到了某个少年时的夜晚。 刻骨爱意化作欲望,在无声里震耳欲聋,久难分割。 盖因生死重逢。 * 两日后。 龙溪群山峰巅之上,广袖流风的仙人执剑而立,却不是寻常所见的白衣金袍。 他一身浅淡的月白,长发拿短木随意束了一半,浑身外物除了一把灵光内藏的剑,再无他物可窥过往显赫。 林祈云极目眺望,而不远处的群峰之间,金黄色的古符阵盘已经逐渐黯淡,大概再有几个时辰,就会完全坍破了。 忽然,林祈云感知被触动,他微微朝后偏过头,只见身后灵光一闪,王君衡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山石之间,身形高大的少年站在草木中,抬头看着他,眉目闪动着犹疑和畏惧,却定定的留在原地,不曾往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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