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息渐渐平稳,辜厌低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上面。 一路奔波未歇。 过城门时已近日中,辜厌勒马徐停,将别笙坠在了马儿一侧。 才走两步路,就见一身形单薄的少年迎面小跑过来,呼出的气结冷成雾,停下时脚下还打着颤,想是冻了紧了。 辜厌看着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郎,对他泛青的脸色视若无睹,眸光也淡,“何事?” 冰面嘎然般的声调,只听声音,便觉得冷。 容峤受过的冷眼不在少数,见辜厌如此面色同样没什么变化,执礼之后语带担忧的道:“峤敢问公子何在?” 辜厌听到他的称呼,终于抬眼看了他,“公子?” 容峤应声解释道:“峤出身卑贱,蒙少爷心善,不忍同窗受难,许我做他的书童。” 辜厌看着容峤谦卑的姿态,未置他辞,只道:“他明日会去学舍。” 虽未明说,但话中驱赶之意不难听出。 容峤拢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短短的时间内胸中几经回转,最终还是没有纠缠,他捏着袖中的书册,取出奉上,而后垂眸道:“这是先生今日讲的内容与布置的功课,我知公子看重课业,便自作主张记了些笔记,若公子有意可取度翻看。”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听到耳朵里原是很舒服的。 只辜厌面上仍是淡淡,他不是怜悯心过剩的懵懂少年,见过很多的人,也经历过很多的事,自然清楚这世上大部分的殷勤都是有目的的,更不要提还是在这等冷风中等待许久的殷勤。 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册以及少年诚恳的面色,辜厌连思虑都没有便给拒了,“此物也可等到明日予他。” 容峤闻言愣一下,过了会儿才回过神道了声“好。” 而后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行。 辜厌轻轻颔首,随着人流没入了熙攘的长街。 容峤站在后面盯着对方的身影,眉间翳郁横生。
第149章 燕脂雪(四十九) 到这个时候, 屋子外面的那颗树已经不剩什么叶子了。 远远瞧着,孤零胜旧。 辜厌拎着藤筐走到堂前的阶下, 晃了晃。 半天不见动静。 想到方才自筐里传出的小动静, 直接揭开了罩在筐上的袍子。 蓦然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看见他后还在不知收敛的转来转去,顾盼之间颇为灵动,倏然那么仰头一笑,更觉碧荫影里, 柳畔潮生。 “什么时候醒的?” 辜厌侧身问。 别笙闻言面上的笑僵了僵, 他“唔”了一声, 低下头吞吞吐吐的道:“回城……不久。” 辜厌放平了声调, “不久是多久?” 别笙扶着藤筐边缘, 不想回答。 辜厌敲了敲栏杆, 无声催促。 别笙只得犹豫着开了口:“就……你拒绝收下那本书册的时候。” 辜厌捻在身侧的指节微落, 没什么意义的“嗯”了一声, 接着又道:“醒了怎么不说话?” “原是要起来的, 只是……”别笙说到一半,略微停了一下, 组织了一下措辞, 才接着道:“只是辜叔已经拒绝了他,我总不好再去拆台。” 若他在辜厌开口之前就醒, 自然可以顺势接下, 只他醒的太晚,那时候再开口势必三个人都尴尬。 他说到这里,又添了句, “容峤那里我之后再同他解释。” 辜厌瞧着别笙一副两边都顾及到了的样子, 眉梢轻皱,他本不欲多管闲事, 只到底不愿别笙无端受人利用,“你可有想过别人为何大冷天的去城门口等你?” 别笙思虑之后给出了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不回来没人给他发工钱?” 辜厌:“……” 他闭了闭眼,没再试图引他开窍。 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别笙看着辜厌逐渐走远的背影,还有些没明白过来他是怎么了,但还是叫住了人,“辜叔。” 辜厌以为他是想清楚了,脚下顿住,但没有回头,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别笙见他停下来了,松了口气道:“我腿麻了,能不能……回来拉我一下?” 辜厌闻言霎时回了头,冷飕飕的看他一眼,“让小厮帮你。” 迎着对方不善的视线,别笙顿时不敢说话了。 最后也还是没喊小厮,自己按着腿揉了许久,才挣扎着从筐里爬了出来。 出来后,稍微用了些饭填了肚子,才坐着马车去了容峤住的那条巷子。 马车停在巷口,别笙推开窗子往里看了眼,忽然想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容峤到底在哪儿住,他吹了会儿冷风,想了半天才想出个笨方法,关上窗揭开厚厚的软帘,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否有个叫容峤的人,若是有你就跟他说有个叫别笙的来找他。” 赶车的不是什么老把式,尚没成家,手上银钱凑手时也会来这里寻相熟的姑娘,是以对此处还算有些了解,听别笙这样说忙“哎”了声。 别笙坐在马车上揣着暖炉等待。 小半个时辰过去,赶车的把式还没有回来,就在别笙以为自己今日见不到人的时候,车厢被叩响了。 “公子,人找着了。” 别笙忙将手炉搁在一边,揭开软帘看了过去。 外面站着的果不其然正是容峤,他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身上仍是那身旧衣裳。 车夫在别笙看过来的时候不忘给自己表功,“也是赶巧了,我进去打听的时候正正遇上这位小公子母亲身边的侍女,这才顺利带了人出来。” 别笙听着他这番自表,从荷包中取出些许银钱递了过去,并不很多,但对于车夫来说是尽够了,他憨笑着双手接下,躬身作礼上了车辕。 别笙则是拉着容峤的手进了车厢,触手冰冷,甚至指节之间还有些开裂,像是要生冻疮。 别笙看着他身上依旧单薄的衣裳,没说什么,只是又将手炉直接塞进了容峤怀里,“辜叔回去告诉我今日在城门碰见你了,说是有先生讲的笔记,可以借我看看吗?” 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着征询之意。 容峤看着他这副姿态,想起了辜厌在城门时说的那番话,敛下眸中难堪,从袖中取出了书册。 别笙接过之后翻开看了看,“记的好详细,我在堂上听也不一定能全都记下的。” 容峤听着别笙的夸赞,情绪总算没有那么紧绷了,低低道:“对哥哥有用就好。” 别笙趴在小几上又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了几本先生在学舍中曾提到的书,“这些你拿回去看。” 容峤看着自己从前求知若渴的一摞书册,没有动作,只是问:“……为什么给我?” “你不是爱看书吗?” 别笙支着脑袋,话音落得自然。 他虽然不聪明,但在人情世故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明知道容峤的处境,知道他需要一条通向科举的登天梯,却只是给予口头上的安慰,别笙不觉得这是朋友该做的事。 他已将容峤当成了朋友,便不愿叫他难堪,城门处装睡是这样,现在腾出时间给他送书自然也是如此。 容峤看着面前的三本书,手指往回缩了一下,只觉得这比手中的暖炉还要烫人一些。
第150章 燕脂雪(五十) 别笙见他不说话, 手肘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 容峤一时不察,被他撞的往旁边一歪, 他扶住手边描了缠枝宝相莲花的淡青色引枕, 偏目看去,眼睛里透着淡淡的疑惑。 别笙单手支颐看他,“你不收下吗?” 容峤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并不是个嘴拙的人, 也并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性子,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在红楼里是活不好的, 他手中的筹码太少, 获得的爱太干涸, 想要得到什么, 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更大, 久而久之, 冷漠自私便逐渐刻入了骨子里, “为什么给我?” 为什么——这样的问话,本就带着潜藏的目的性。 别笙没有察觉到他的深意, 闻言也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问:“你都没有朋友的吗?” 容峤:“……”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 但搁到容峤身上,到底有些戳心, 他虽在学舍求学, 但细算下来,连说的上话的人都少,何况朋友。 是以半晌无言。 别笙许是从这样的沉默中了解到了什么, 没再试图挑起这个话题, 转而道:“昨天辜叔本打算带我去燕山,但因着我骑马伤了腿, 到山脚时就不成行了,没法子只得休息了一晚后原路折返回来,辜叔还编了个藤筐给我,我也跟着学着编了一个小筐子,想着回来时送你,等明日我们一起读书时你可以顺道带回去。” 容峤听完别笙的话,慢慢皱起了眉毛,“腿上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可是擦了药?” 若不是此刻马车上太冷,容峤可能会提出想看一看。 等他说完之后才发现别笙正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眼睛里挂着小星星一般,亮闪闪的,撒着光。 容峤叫他看的不自在,略微动了动身子,“怎么了?” 别笙静静凝视着他,方才还弯着的眼眸弧度不减,只是更多柔软,像是山中的溪水、拂晓的清光,抚平那些小石头的尖锐棱角,“这么担心我的啊?” 他语气也轻柔,轻柔的容峤脸上都冒着热气,只是还要强撑着道:“我担心哥哥……不应该吗?” 别笙“嗯”了声,卷曲的睫毛往上一掀,“担心朋友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这是人之常情啊,就像我知道你担心我,心里也会很熨帖,很开心,觉得自己对你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而是时时被惦念着。” 容峤还没来得及将这番话消化,就听别笙接着道:“那我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你有开心一点点吗?” 容峤:“……” 他脸上的红愈发明显,甚至蔓延到了耳朵上,自来没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这种感觉并不是受到漠视、冷眼时的愤怒、无力,以及催发出的想要往上爬的野心,而是更接近于一种他不曾感受过的情绪。 容峤弄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觉得讨厌。 别笙看他又不说话,戳了戳他的胳膊。 容峤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碍于给自己设下的界限说不出开心这两个字,于是“嗯”了一声。 “那……朋友借你的书,要不要收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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