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被他说的低了头,鬓边的发也跟着垂了下来,映着那张不安的、苍白的小脸, 实在惹人生怜。 他本想揪住巫庭的衣袖跟他认错, 可才伸了手对方就一振衣袖,将袖子甩到了一边。 别笙心知这是对方真的生气了, 捏着手心一时有些无措。 巫庭瞥他一眼,自榻上起身。 别笙以为这是要出去,心里不禁有些慌,“殿下。” 听到这声轻唤,巫庭锁着眉道:“在床上等着。” 说完绕到了屏风后面。 别笙见他并未出去,心下微松。 不多时巫庭便回来了,手中还拿了条干净的布巾,他坐回床边,声音有些冷硬,“转过去。” 别笙这时哪敢撩他的老虎须,听话的挪了挪屁·股。 才坐好便觉头发叫人撩了起来。 稍稍转头看了眼,就见巫庭正满面寒霜的给他擦头发。 动作间并不如何细致,偶尔还会把他头皮扯疼,远比不上用惯的婢子小厮来的妥帖,只这般却叫别笙心中起了许多波澜,他垂着脑袋,鼻子忽然间有些酸。 等巫庭给他擦完头发,才发现别笙的眼睛有些红。 他不是个会哄人的性子,更别提此时还在生别笙的气,扫了一眼便将浸湿了锦帕撂在榻边的小几上,准备离开。 只走了两步,就被绊住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另一端正系在别笙的衣裳上。 巫庭看着头也不抬的别笙,额角突突的跳,“把衣带解开。” 别笙弱声弱气的道:“我一解开殿下就走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解。 巫庭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也真的笑了一下。 他本是清俊雍容的贵胄,曾经被碾进泥里,又在军中打磨,便更添凛冽的锋利。 这样一笑,十足的迫人。 即便如此,别笙也没有松口,他抿着唇,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殿下,我衣带松了两寸。” 巫庭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也只“嗯”了一声。 别笙抬目,眼波微微流转,凝了点儿将晞未晞的水色,像夜中的无声穿过的雾,又像是星星落在了海里,等着人去拾。 等了好久,他才说,“我的意思是你离开的这个月,我每天都读书、习武,遵守与殿下的约定,没有一刻懈怠,现在瘦了好多,你都……不心疼的吗?”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抠了抠手指,自己也生出了些羞臊。 哪有人巴望着别人来心疼自己的? 巫庭站在那里,听着别笙这番话,再看他垂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模样,胸中到底生出了些动容,只想到对方干了些什么事,愣是说不出心疼二字。 别笙观察着巫庭的神色,见他面色似是缓和了一些,才轻声道:“殿下。” 巫庭垂了目看他,“嗯?” 别笙唇动了动,试探性的问了句,“你还生我的气吗?” 巫庭冷着声音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何必生气?” 别笙本是跪坐在床褥上的,见他这样说没忍住往前一扑。 吓的巫庭忙上前两步接住了人。 待切实将别笙抱在了怀里,才惊魂未定的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别笙抱着巫庭的腰,眼睛弯了弯,满是得逞的笑意,只嘴上却仍是那副可可怜怜的语调,“我怕殿下不管我了。” “胡言乱语,”巫庭简直被他弄得头疼,“我何时不管你了?” “方才殿下不是要丢下我出去吗?” 别笙振振有词的说。 巫庭把人抱回床上,俯身时道:“我连回自己的院子都不行了?” “可是殿下每次回来只待这么一小会儿,”别笙说着还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学舍中的先生教我们学《诗经》,《王风、采葛》篇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往常我还不懂,可看见殿下,我也总算是能体会到其中的真意了。” 巫庭没忍住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为了让他长个记性,就没留手。 别笙疼的呼了一声,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殿下干什么打我?” 巫庭道:“一日三秋,如三月兮是这样用的吗?” “怎么不是,这又不是专门只能用来形容思慕之情,”别笙痛的眼泪汪汪,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圣人也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分明是殿下想多了。” 巫庭轻笑一声,慢慢抬起了手,“我想多了?” 别笙怕再挨上一记,很识时务的服了软,“不是,是……我理解错了。” 巫庭这才把手放下。 看着别笙气哼哼的样子,又是一笑。 叫他这样一闹,方才生出的气也剩不得多少了,“如今是跟着哪位先生读书?” “跟着学舍的……”别笙说到一半,忽然转头看了眼天色,待看到外间青涔涔的光亮时,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完了完了,今日先生考校,我要迟到了。” 顾不上身上还疼着,拨开帐幔一面穿衣裳,一面冲着外面扬声道:“十三,马车套了吗?” “已在府外候着了。” 小厮道。 别笙还是有些慌。 巫庭见状,起身走了出去。 等别笙收拾好要出门的时候,巫庭拦住了他。 “殿下?” 别笙虽然急躁,但还是停了下来。 巫庭递过去一只饼子并水囊,“不知伺候的人备下朝食没有,这是我带回来的饼子,有些硬,在马车上就着水垫一垫。” “谢谢殿下,”别笙匆匆道了谢,风一般的卷了出去。 在路上不停的催促马车赶快一些。 只这般到学舍时还是迟到了。 别笙气喘吁吁的站在门槛外,稍平复了下气息才道:“先生。” 堂上的男子转目看来,见到脸色红扑扑的别笙,想到他昨日听到考校时的神情,不禁笑了一笑,“笙哥儿可是昨日看书太晚才迟了?” “不……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笙也不好说出原因,吭吭哧哧许久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所幸先生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只略微提了一句便让他去坐了。 堂上设问时答的虽不算昭晰蔚然,却也称得上切情。 先生待他自然添了两分赞许。 待下了学,别笙转身看向容峤,眸子里亮晶晶的,“这次多亏了你。” 容峤笑了笑,半垂眼睑并不居功,“与我关系不很大,是哥哥自己努力。”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么?” 别笙抱着自己的书袋,很有自知之明的道,他看着衣衫单薄的容峤,眼中的笑意敛了敛,半晌之后道:“我家中有些藏书,你要不要看?” 容峤霎时抬了头,目中惊诧一览无余。 别笙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道:到底要不要看?” 容峤赶紧点头,他深知这是怎样难得的机会,书籍珍贵,他是没有多少银钱买书的,也因此听到这话眼神格外的亮,燃烧不尽的火焰一般,“要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哥哥?” 别笙想到在刚回来的巫庭,迟疑了片刻。 只他不知道这片刻几乎让容峤心中烧灼,他紧紧攥着拳,几乎花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
第131章 燕脂雪(三十一) “许是要等两天, ”别笙思及才回府上的巫庭,翘着嘴角道:“我家里人回来了, 这两日有些不便。” 他说到家里人这三个字的时候, 眼睛里透着一眼就能叫人瞧出的温度。 容峤闻言提起的心稍微落下,只放松之后注意到别笙话中用词,“家里人……是之前送你进学的人吗?” “不是,是……”别笙说着顿了一下,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跟巫庭之间的关系, 他视对方如兄如师亦如友, 亲近依赖自不必说, 其中更不乏敬慕, 细细组织了一下措辞, 才道:“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容峤听到这句话目光似是淡了些, 只很快就敛了去, 他语气如同从前一般温煦, “那哥哥快些回去吧。” “嗯,”别笙想到府上还有人等着, 收拾东西的速度不禁快了些, 很快就拎着书袋跑了出去。 府中,花厅。 巫庭与辜厌议罢军中之事, 特地问了问别笙学武的进度。 辜厌思量片刻后道:“筋骨空乏, 仍需打磨,平日还算上进。” 巫庭听到这样的评价,琥珀色的眸子中牵出点儿不明显的笑意, 啜了口茶水才道:“劳骑督费心了。” “殿下严重。” 两人都是寡言的人, 待说完这些便没了话,正当气氛有些冷下的时候, 远远便闻得一道清亮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殿下,我回来了。” 嗓音带着少年的鲜活明亮,好像晦暗的天空都要叫他撕开了一般。 即便没有看到人,也叫人心中升起了期待,两人的视线同时朝向了外面。 不消片刻,就见一道雪青色的身影跑了进来,呼呼喘着气,连着两颊都红扑扑的。 等看见厅中辜厌也在的时候,少年下意识收敛了些,理了理衣襟袖口,这才放缓步子走了进去。 “见过殿下。” 随后又朝着辜厌揖下:“辜叔。” 有巫庭在,辜厌就没应,他余光瞥了眼巫庭半低了眉、目中布满笑意的模样,又转目瞧着别笙满眼的期待,起身道:“属下还有些事,便先退下了。” 巫庭略一颔首,“去吧。” “是,”辜厌快步走出花厅,到了拐角的时候,蓦然回了下头,只见平日在自己面前从不敢多话的少年,笑盈盈取下了巫庭手上的茶盏,这样近乎于冒犯的动作却不见对方面上有任何不悦。 心中渐起微澜。 脚下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而后大步离开。 别笙仰头“咕咚咕咚”将杯中余下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那茶盏适才被人用过,杯畔也被反复碾磨,巫庭望着别笙嘴角噙着的位置,目光迟迟没有移开,胸中渐渐生出了点儿难言的意味,指节落在桌沿,紧了紧道:“怎么不自己去倒一杯?” “实在是渴的紧了,殿下早上予我的水囊里装的都是冷水,和着饼子吃了有些不舒服,也就没敢多喝,”别笙捧着茶盏软声道。 热水格外醺人,被寒风吹的泛白的唇瓣这样一浸,跟在花气中晕染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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