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滋啦”之声不绝,漫天的火光尽数被浇灭。 冰凉的雨水沉沉地打在了款冬脸上,如坠下的刀刃,疼痛,却让款冬再次“活”了过来。 雨水漫进了他的口中,滋润了他几乎要被灼干的躯体,让他重新生出了力气。 他踉跄着再一次扶起步故知,跨过门前的梁木,一步一步搀扶着步故知走出了这座宅院。 而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红的血脚印,但很快,又会被雨水冲刷散开,仿佛一朵一朵开在地上的血花。 雷声滚滚,如天地震怒,回荡在山谷之间,鼻尖则是雨水独有土腥味。 就在款冬搀着步故知走到山口时,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们包围。 款冬以为是李护院带无数人来救,但才抬头,便见正对他们的刀剑在余火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随之,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一步步紧逼而来,杀意尽显。 就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款冬的灵台却倏地清明了,泼天的大雨打湿了全身,却没有折损半分他身上的气度。这一切都是景州巫医设下的圈套! 他搀着步故知站在正中,呵斥道:“贼人岂敢!谋杀朝廷命官,可是株连九族之罪!圣上定不会轻饶国师府!” 这话原本是起不到半分威慑的,但不知为何,从款冬口中说出,竟当真有了几分迫人。 可也只能让他们踟蹰片刻,随后,刀剑纷纷举起,但款冬却没有半分退步,而是坦然地闭上了双眼。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是要比雷声回响的动静还要强上百倍。 马蹄声倾轧,举目望去,只见骑兵如洪水般拥来,溅起的雨水如浪。 在极短的一瞬,一支飞箭射落砍向款冬与步故知的刀,接着,喊杀声四起,款冬及时抱紧了步故知,趁乱躲到了粗树之后。 黑衣人便再顾不得砍杀款冬,纷纷迎战,刀光剑影不断,白刃鲜血飞乱,鲜血满地,甚至盖住了如溪般的雨水,汇成了一道道血河。 良久之后,款冬听见有人在喊:“贼人伏诛!贼人伏诛!”间有纷乱的脚步声好似在寻找他们。 也就是这时,紧绷的浑身终于得以放松,他颤抖着抬起了步故知的脸,如同幼兽般去嗅闻步故知身上的气息。 在感到从步故知身上传来的一丝暖意之时,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可他全然没有知觉,只任由自己栽入了步故知的怀中,缓缓挤出了一个笑容: “夫君,我们没事了。” ——康定四十五年五月十四,渝州官兵如天将神兵现景州,景州官场无不震动。
第147章 长剑(小修) 黑云遮月, 天地一派昏暗之相。 永泉县县衙却是灯火通明,一列列身披铠甲的士兵皆手执火把、腰佩长剑站于坪上,近黑的冷色铠甲此时映着摇曳的灯火, 折出的寒光更显肃杀。 为首者有些不同, 身材格外魁梧,近有八尺, 手握长枪,表情肃穆, 正冷面检阅着这群士兵。 而此人, 便是总掌渝州的军务的都指挥使杜宗,也是杨大学士的亲传弟子之一。 渝州军营驻扎在景渝交界处,出景入渝必会经过杜宗管辖之地。 当日十一在出景州之后,便直往渝州军营去,原本是想借杜宗之力, 尽快运送药材入景, 可当杜宗得知永泉县的情况之后, 便立即决定亲自带军前往永泉县相助步故知。 而这个决定, 竟也正好救了步故知与款冬的命。 那晚正是他射落了贼人之刀, 给了款冬带着步故知躲避的机会。 自然,这一切也都不能完全算作是巧合, 杜宗相助步故知,乃是受了杨谦的指示, 而渝州所存的药材,也都是杨谦的安排,或者说, 是更上面那位的意思。 正当杜宗检阅完面前的士兵之时,县衙大门从里打开, 杜宗寻声望去,见来人,主动上前:“步大人,我这里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这一声“步大人”其实有些过于客气,按品级来说,都指挥使乃二品武职,而县令不过六品文官,就算本朝文官地位高于武将,但如此悬殊的品级,还轮不到以文武定高低;再论资历,杜宗已为官数十载,而步故知不过才入官场,即使仅以论资排辈,也不需杜宗如此殷勤。 可他这一声“步大人”却无关品级,也无关资历,而是他由心而发。 这短短十几日来,步故知为永泉县百姓、为景州百姓所做的一切,足够担得起他这一声“大人”。 他从贼人手中将步故知与其夫郎救回的第二日,步故知便苏醒,得知一切后,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而是有些诡异的冷静。 在为其夫郎诊治过后,便去救治从火场救下的其余四人。 再两日后,渝州药材送到,永泉县的瘟疫也全面爆发。 步故知命手下所有人开始制药送药,却遭祝由堂带头反抗,甚至当地府城官员也在其中暗暗阻拦。 在祝由堂的号召下,永泉县的青壮年全部逃至祝由堂以求“庇护”,只剩老弱病残留在县城之中,步故知便让士兵强行给他们喂药,虽成功,却招致无数谩骂。 很多百姓自发用烂菜叶等污秽之物丢砸县衙,还咒骂步故知不得好死,咒骂言语之恶毒,让杜宗都有些忍受不了,险些让士兵将这些刁民全部捉拿。 但步故知却不为所动,还拦下他的命令,什么都没多说。 再十日后,祝由堂那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因瘟疫死亡,就连祝由堂里的巫医也死了很多,其中有人潜回县城,发现自己的父母儿女竟安然无恙,便开始动摇。 步故知趁此机会宣扬中医救治瘟疫之法,却反被祝由堂诬陷步故知乃瘟神降世,播散瘟疫之后再行救治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 而景州官员也商议出了“对策”,以特令剥夺步故知的官位,并下令将步故知逐出景州。 杜宗有心帮扶,但他乃渝州武官,无权插手景州官场之事,一切便陷入僵局。 他劝说步故知既然职责已尽,不如就顺势返京,将景州之事上报康定帝,永泉县祝由堂有谋杀朝堂官员之举,而景州官员与之狼狈为奸,证据确凿,康定帝自可以着手处理景州。 但步故知却拒绝了,只道,若是他在此时放弃,永泉县乃至整个景州就会有无数百姓死于瘟疫。 杜宗却有些不解,如今永泉县所有百姓都视步故知如瘟神,即使有人得了步故知的药免于瘟疫之难,但也还是听从祝由堂的鬼话继续咒骂步故知,换做是他,只会觉得这些愚昧刁民死不足惜,实在不值得自己冒险留下。 可步故知只是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道:“即使我不是永泉县的县令,但我也是个中医,为医者,救人治病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是为医者之责。” 步故知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开口向他借兵,他对步故知的决定隐有所感,若说之前的劝说是为了尽杨谦交代的要保护步故知的命令,那此刻的劝说,则是真心实意为步故知考虑: “兵我可以借你,但你要知道,若是你当真这么做了,即使救了整个景州的百姓,但还是有罪,官位功名都是小事,到那时,就算杨府与圣上有心保你,都未必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可步故知只是淡淡一笑:“每耽搁一刻,就会有更多百姓死于这场瘟疫,我步故知一人之命是命,那些挣扎于生死之间的百姓的命就不算是命了吗?” 步故知看得出杜宗面上出于好意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就如杜大人所说,‘未必保得住’也是未必保不住,我步故知无愧于心,是何结果我都会接受。” 杜宗再也没说什么了,他隐隐察觉到,眼前的步故知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思想,而这种思想,如巍峨高山、如百容深海,犹如九天之上的曜日,成为如今动荡时局中砥柱。 看来当真如那道谶语所言,此人正是改变天下局势的关键。 步故知站在县衙前,呼啸的狂风撕扯着他略显单薄的衣衫,十多日来接连的操劳令他本就不算健硕的身躯愈发消瘦。 可他挺直的脊骨不曾弯曲半分,如同杜宗手中的那柄长枪,坚定地立于风浪中,只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能劈开这黑暗逆流,开拓出光明的前路。 “多谢杜部堂,下刻便走。”步故知的声音表情一如平常,可却莫名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蕴藏其间。 杜宗注视着正翻身上马的步故知,一种冲动令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长枪,大声道:“步大人,步晏明,来日,你的名声定能声震整个大梁。” 步故知身形一顿,却没有任何停留。 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 * 相较于永泉县县衙前的灯火通明,知州官衙则早就陷入沉睡,寂静、平和,与整个景州的混乱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这沉静未再持续下去,士兵破开了官衙大门,直奔后院,将还在睡梦中的景州知州高祥抓了出来。 高祥看着站在官衙前的步故知和他身后那些军容严肃的渝州官兵,心下惊慌不已,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押着他的士兵,便也顾不得什么,破口大骂:“步故知!你想反了不成?!” 这连日来的困难,不仅来自祝由堂的撺掇,还少不得景州藩台、知州的阻拦,有他们在,景州百姓更加坚信步故知乃不怀好意的奸人贼子。 这倒也罢了,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仅凭渝州官兵是远不足以将药分发给所有景州百姓的,需得有基层官员的配合,才能以最高效率扼制住瘟疫的传播,可若是没有景州高官的命令,步故知是无法让那些基层官员听令的。 步故知走到高祥身前,琥珀色的眼眸中火把的光亮闪烁,可他仍是神色淡淡:“高大人,若你愿意配合我分发治疗之药,我可以饶你一命。” 高祥闻言一怔,瞬又气极反笑,虽被士兵压弯了腰,但轻蔑之态不掩:“你?饶我一命?莫不是你步故知糊涂了,你如今不过是一平民白身,挟制官员乃是死罪,是该由你来求本官饶你一命吧?” 步故知像是没听到高祥的威胁一样,他从身侧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柄长剑,“铮”的一声,他拔出长剑,剑光一闪,破风凌冽,龙吟也似。 高祥看到这剑,一种不好的直觉逼上心头,瞪大着眼,不自觉地往后瑟缩着,语出颤抖:“你......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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