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道诏狱不是个好地方,却不去想如今那里就跟沈柒的后花园一样,就算蹲上几日禁闭,能吃什么苦头?就觉得亏待了他的七郎,得找个机会弥补弥补。 于是苏晏想来想去,下定决心说道:“我要请几个月假,回乡探母疾,七郎与我同去可好?” 沈柒眼底乍然掠过精光:“唔?” “自我进京赴考,到如今主持内阁业已六七年,还没回过家乡呢。虽说宦游之人少小离家老大回"是常态,家书中父亲也总叮嘱我专心朝事,不可因私废公,说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我牵挂。但昨日送信的仆役说漏了嘴,提到我母亲思儿成疾。这次我无论如何要回乡探望,至少陪母亲医好心病。” 苏晏烦恼地叹了口气,“这事儿我还没对贺霖提,私下想过不要大张旗鼓搞什么衣锦还乡那一套,只带几名侍卫与小厮,一路轻舟快马就好。” ……意思是回家见高堂,清河原本打算谁都不带,连他这个正牌相公都不知会一声,倒叫那个打着“贴身侍卫”幌子的荆红追成了最大赢家?!沈柒面上不露声色,暗中捏碎了掉落在枕席缝隙间的一枚发簪。 “那又为何忽然改变主意,想邀我同去?不知清河打算如何向令尊令堂介绍我的身份?” 苏晏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是怕吓到我父母,你们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又爱争,就干脆都不带……但如今我也担心自己离京太久,贺霖一个不高兴又要拿你做筏子,连个劝架的都没有。至于到时见面,我就对父母说,你是我的……我的……” “的”半晌也没“的”出结论,倒是脸越发红了。但沈柒对此并不在意:等见了二老,怎么说还不是一张嘴的事? 没想到,这次卖惨力度最轻,效果确是出乎意料的好,沈柒很有些满意,便想趁热打铁把具体时间与路程定下来。 “何时启程?走陆路,还是水路?” 苏晏想起原主当初赴京赶考时前半程走陆路,闽地多丘陵,山路驿道还要拐过江西境内,光是从福州到杭州就走了快两个月,后来转道大运河还好些。这一路上又是山路塌方,又是漕河翻船,陪同的家仆与书童相继折损,入京时子然一身,还感染了热疾最终病死客栈。若非被他这个五百年后的灵魂顶替,这具壳子怕早已是京郊荒冢里的一抔枯骨了。 “全程走水路。”苏晏拍板道,“从京城积水潭码头坐漕船到杭州,然后从宁波港出海,坐海船直抵福州港,能节约一大半时间。” “宁波与泉州一带时有海寇滋扰,清河不怕?” “不怕。妈的,宁可撞上开打,也不走闽北山道!” 沈柒看他一脸的不堪回首,失笑道:“放心,这回有相公给你保驾护航,就算真碰上海寇也挨不到你的边。” 苏晏想象自己站在威风凛凛的大铭宝船的甲板上,左手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右手一个剑术宗师……简直安全感爆棚,什么海寇浪人,尽管来! 他顿时有些激动起来,搂着沈柒的脖子用力亲了一下:“我明日就去写请休的奏疏。” 沈柒托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埋在他体内的欲望又开始蠢动。苏晏立刻感觉到了,喘着气敲沈柒的肩头:“适可而止吧,真把我累死了,你后半辈子都得守寡。” “娘子是不是弄反了什么-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莫非你还当那牛指的是你?” 苏晏:“……” 沈柒趁机翻身压住了他。 * 请休的奏疏批是批了,朱贺霖却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把“来回要多久”“要不要带太医”“扈从太少,万一遇险怎么办”之类问题翻来覆去地问。 在听苏晏说想让沈柒与荆红追陪同护送之后,朱贺霖炸毛了,拍案叫道:“凭什么只带他两个?朕也要去!” 苏晏义正辞严:“阿追是我的贴身侍卫,理所当然要同行。至于沈柒,皇上不是正担心臣扈从太少路上不安全,那就让他带几个锦衣卫护送,不是名正言顺?” 朱贺霖道:“朕……我也有个锦衣卫佥事的化名,由我带人护送怎么就不行,难道就非得是他?” “贺霖,你是一国之君,轻易不能离京。朝堂若是没了皇帝主政,还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苏晏耐心地劝,“不过是返乡探望一下父母,没几个月就回来了,你还是在京城等我好吧?回头我给你带家乡特产。” 朱贺霖也知道自打坐上这张龙椅,再不可能有以前那样的自由日子过了,而且看苏晏这般态度,自己若是坚持要同去,只怕逼急了他又要来个挂辞官……须得另辟蹊径才行。于是勉勉强强点头同意了,又使坏般问道:“父皇他们知道这事么?” 风荷居那边苏晏是亲自去辞别过了,景隆帝听了他的安排倒是没有任何反对,还叮嘱一句“来回且从容,不必赶急,便是想多在父母身边待些日子也无妨。”把苏晏感动得鼻子发酸,少不得又要多喝几杯别酒,酒后再胡闹一番。 至于朱贺霖所言“父皇他们”中的“他们”,一个远在大同,一个更远在北漠,但也没少打着军报与朝贡的旗号来京城。为了避免两人空跑,苏晏用信鸽分别寄书,简单说自己打算回乡探望一下父母,接下来的半年或许都不在京城,等回来了会再寄封信。他估计豫王在三五日之后就能收到通知,而阿勒坦收到信也许要到半个一个月之后了。 如此他自己觉得都安排妥当了,打包好行李,撞了个出行吉日,就从积水潭码头登上漕船,顺流直下杭州。 苏晏前脚刚走没多久,皇帝朱贺霖后脚就召来几名官员,其中有按察御史,有户部郎中,也有市舶提举司的提举。这几个平素无甚来往的官员,站在御书房面面相觑,正暗中揣摩着圣意。却见年轻的皇帝沉着脸走进来,觌面便问:“朕听泉州那边闹海寇,近年越发闹得厉害,连琉球的商船也不愿靠岸了?” 福建按察御史还以为天子问责他,连忙跪地请罪:“确有此事,地方已加强水师关防,严厉打击海寇滋扰。” “可泉州港还是年年萧条,倒是福州港变得日益繁荣起来。” “圣上英明,的确如此,如今琉球无论商队还是朝贡,都爱从福州港上岸。寇患少只是原因之一,还因福州与琉球之间的航线更便捷,南风、北风均可开舶。而且闽江江宽水深,大型货舶可直抵福州城下,较之泉州港泥沙淤积的晋江,吞吐量大了几倍。” 皇帝唇边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如此说来,福建市舶司更适合建在哪里?” 福建按察御史怔了怔,市舶提举司的提举则敏锐嗅出了圣意,当即上前一步,禀道:“臣奏请复置福建市舶司,并从泉州迁至福州。” 复置几乎荒废的市舶司,加强水师建设与海运贸易管理,苏晏之前已在朝会上提请过,政策具体如何实施尚在研究阶段。所以这位提举的前半句拾人牙慧,后半句倒是福至心灵。 迁司……对呀,圣上从我口中问了这许多,难道是白问的?福建按察御史终于跟上节奏,顺水推舟说道:“臣奏请迁福建市舶司于福州栢衙!” 皇帝又问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你觉得呢?” 不急着发言是我谨慎,不是我迟钝-户部郎中当即拱手:“臣亦有同感。如今不止琉球,海外诸国商人均取道福州登陆,为方便管理,迁司势在必行。” 皇帝点了点头,道:“尔等可以退下了。” 这就退下了?然后呢……圣意究竟如何?三人出了御书房,继续面面相觑。站在殿门口的富宝甩着拂尘尾巴笑道:“大人们,明日早朝别迟到唷。” 三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翌日朝会,福建按察御史带头上疏,奏请迁司,引发一片附议,自然也引发了保守派们的反对。保守派们最见不得变革,越是历史悠久的,反对得越厉害,哪怕这变革明摆着利大于弊,也要先反对一番。“一千三百年的泉州港啊!”他们说。 皇帝莫名其妙,怼了句:“朕又不是要废泉州港,既然没落了就慢慢恢复生机呗。” “是啊,如今云帆如林、藩商杂沓的是福州港,把福建市舶司迁过去,也方便管理。” “衙署设置自有其地,迁移亦有其数。福建市舶司自宋以来便设于泉州,已有三百八十余年,地气深厚。且时下正年中,岁数未穷,非可迁之时。” 朝上无论大小事,照惯例又吵成一团。这次清和帝不嫌他们吵闹,反倒正中下怀地欣赏着正反方辩论,待到双方都口干舌燥了,他才抛出一个深水地雷,把朝堂炸了个海沸山崩:“既然有争议,看来朕有必要去实地考察一番。区区一个市舶司建在哪里倒不是什么紧要事,关键在于海寇危害几何?通蕃要不要解禁?私货该怎么征税?海上贸易该如何管控?这才是朕南巡想要了解的。” 南巡!众臣哗然了,奉天殿好似一口沸腾的大鼎,噗嘟噗嘟冒着泡。 朱贺霖才不管这么多,把谏言逐一驳回。 “圣驾若远出千艘万驷,糜费不赀……” ——朕微服化名,只带部分亲卫,花不了多少钱。 “君王不朝,政务无主……” ——《居守敕》给杨亭,他有经验,代理几个月政务绰绰有余。内阁不就是干这个用的? “神龙不可以失所,人主不可以轻行……” ——朕上次要是不亲征王氏乱军,引出弈者势力全歼之,这会儿卿等上朝叩拜的大约就是宁王朱檀络了罢? 这句十分之毒辣诛心,群臣齐刷刷闭上了嘴。不少人在心里呐喊——“苏首辅/苏相/苏十二呢?如今恐怕也只有他,能把咱们皇上高涨的兴致与铁了的一颗心给摁回去了!” 苏首辅不在朝,请假回乡探母疾去了。 苏首辅的家乡……在福州! 好罢,这头没得劝了。希望到了那头,苏首辅能尽快把皇上劝回来,可别由着御驾心血来潮,万一再变本加厉来个出海下西洋,满朝文武岂不是要吐血! * 苏首辅不知道自己担负了朝臣们重如泰山的期望,此刻正在漕船上学着渔翁下网捞鱼。 漕船从运河北向南顺流而下,比他们当初护送太子返京时逆流而上要快,半个月便已至杭州。再进入当地的西兴运河到宁波港,换乘福船扬帆出海,南下福州。夏季吹东南风,海船逆风行得不快,但也不知是苏晏运气太好,还是压舱的两位夫人煞气太重,途中竟一个海寇也没遇着。 又过半个月,在福州港的码头上了岸后,船上一大半的人脸是青的、腿是抖的,走平路也像在海浪里颠簸。 苏晏倒是不受什么影响,他晕马车不晕船。荆红追宗师境界内力深厚,什么都不晕。沈柒晕过前几日习惯了之后,发现风浪大也有风浪大的好处,尤其是夜里在船舱的床上时。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69 首页 上一页 5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