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寺里规矩,即便是在家居士也要遵循门禁——每晚亥时之前必须归寺。若叫巡检僧发现夜不归宿,便会面临被驱逐的风险。 老居士怕受到牵连,直接上报了吕元基未归。 之后,寺里僧人查检,都说最后一次见吕元基,是见他带着两个武师鬼鬼祟祟出现在月照峰附近。 僧人们也怕他摔落,还抽调了几个僧人下山去寻。可找遍了整座祭龙山,都没能找到吕元基三人踪影。 如此,众人就都以为吕元基一气之下回了家,毕竟他才丢了面子。结果报国寺派人到吕家报信,却得知吕元基根本就没回过家。 这时大家才知道:吕元基失踪了。 吕家老夫人听到消息后来寺中闹了几次,没等她闹出个头绪,就撞上奉旨来寺查看的御林军,御林军领将当场就治了她一个惊扰圣驾之罪下狱。 之后,不等吕鹤托关系、找人将老母亲从狱中捞出。御史台的言官就上书弹劾了户部十多名官员,其中检校吕鹤首当其冲。 吕鹤数罪并罚,被捉到大理寺羁押,吕家房产被查封。 顾云秋撇撇嘴:也算是恶有恶报。 ○○○ 太子青宫。 “仁和景德”的牌匾下,是一张紫檀的长矮几。 矮几后置一枚石青蒲团,当朝太子凌予檀正跪坐其上,他面前插着一瓶绒草扎的“永景红梅”,瓶插之下,是一炉袅袅生烟的熏香。 香炉后,太子正在仿作宋代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 两个宫婢持仪仗扇立在太子身后,而另外两人端茶、焚香伺候在东首藻井下的一张小案后。 李从舟在小案后跪坐,一手持念珠、一手持木鱼,面对着案上一卷《法句经》给太子讲:破除色身香味触法的执念。 《法句经》又称《法句经赞王般若波罗蜜心经》,其实与玄奘法师译的《摩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同部的经典。 经文内容不多,寥寥数语却能道尽般若类经典的核心要义。 李从舟其实知道太子为何要挑这部经,很多话、很多事……其人深陷其中,勘不破也是常事。 当今太子是皇后长子,亦是陛下第一子。 还在王府时就被寄予厚望,后来陛下登基,更将年仅十六、尚未及冠的他立为太子,期许社稷。 可惜后来,文皇后病重,贵妃徐氏接连产子,其中,皇帝明显偏爱贵妃所生的皇四子予权。 徐家是武将功勋世家,贵妃的哥哥在西北掌握数十万的精兵,妹妹又是宁王妃。一门显赫,让太子党徒心慌。 虽然贵妃徐氏对文皇后一直很敬重,四皇子对兄长也是恭敬谦卑,徐家更从没夺嫡谋权之心,但……耐不住有人挑拨、离间。 前世,若李从舟没记错的话: 明年上文皇后伤心薨逝,太子更加孤立无援。 襄平侯就是利用这个机会让太子和贵妃、四皇子离心,逼得四皇子不得不在十七岁时自请出宫、远赴西北。 而那时的西北,正是战事最凶险的时候。 即便有徐振羽将军这位亲舅舅的保护,四皇子还是在次年上就被西戎偷袭,身负重伤、不治而死。。 太子仁善,听闻弟弟死讯后一病不起、落下心病。 最终被党徒利用和陛下生出嫌隙,最终被废、幽居听竹馆,郁郁而终。 襄平侯远在西南,不费吹灰之力,就算计着人心,除掉了两位皇子。 此刻太子已生疑虑,李从舟能开解的不多,只能尽力。 最后一笔挥毫,秋景图绘成。 虽无赵伯驹恢弘写意的气势,但细节之处的山川、树木、人物刻画无不和谐宁静。 只是,赵伯驹用色更丰富恢弘,而太子在设色上偏爱石青石绿,没有像原作那般用赭石打底,所以整个江山的秋景看上去都灰蒙蒙的。 ——很能照见作画人的心。 看着成画,太子摇摇头,淡笑道:“原来如此,放下执着、心无挂碍,小师傅今日所讲,我记着了。” 而后,他给身边掌事的小太监使眼色,那小太监就从后拿出了一包银子递给李从舟。 “耽搁小师傅数日,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期望来日,还有机会能请小师傅讲经。” 李从舟再三辞不过,便领赏叩谢。 被送出宫后,李从舟没直接回报国寺,而是在京中逛了逛,买了些吃穿度用的东西后,就骑马直奔京畿西郊罗池山—— 乌影的伤已经大好,他没强留,只给一笔盘缠,让他自定去留。 原本李从舟还想在京中给他找个地方住,没想乌影拿了钱就跑,几天都不见踪影。 李从舟也没追,因为他知道乌影表面上是下了山,其实一直偷偷躲在暗处观察他,盯了他足三日后,才又出现在他面前,带他去了罗池山。 原来那群被他放走的苗疆少年、少女并没走,而是就近在山中寻了个山洞住下。 也不知他们用什么样的方法联络上乌影,李从舟被带到时,他们正围在篝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乌影走过去,带头单膝跪地,用右手摸胸口,向李从舟低头致意。 ——感谢他救了他的族人。 除此之外,乌影没说留下也没说要走。 苗人谨慎,李从舟知道,想要得到他们的帮助,还得徐徐图之。 他没在罗池山久留,只将东西和银子放下,就返回了寺中。 ○○○ 五月初三,五谷供奉的消灾延寿佛会终于顺利举行。 佛会结束后,寺中一切如旧,李从舟也如往常般到后山禅院中替师父誊抄经卷、搬运典籍。 到端阳日,寺里上香祈福的香客众多。 圆空大师图清净,便干脆跟李从舟一起到后山经阁内译注经卷。 后山本是清净地,然而两人才铺开经卷,就听得外面一阵阵嘈杂人声,伴随人声而来的,还有车舆马嘶、咚咚巨响。 圆空大师心无外物,但还是被猛然一声炸响惊得错看了一行。 经文是一体成卷,错一行就要重头再来。 大师叹气搁笔,捏了捏眉心。 “师父歇歇,”李从舟起身,“我去看看。” 他走下楼梯、绕过大殿,一出寺门就看见了十来个挑夫正在往地上搬箱子、放家具: 家具有成套的梨花木桌椅板凳,独件的有熏笼、热匣子、暖炉,几口大箱子中全是数不清的暖被、锦衾。 几个工匠正拿着锤子换崭新的竹帘、洒金雕花窗,院内瓦匠在新砌一口炉灶、屋顶瓦匠在加固房顶的青瓦,还有源源不断的挑夫往山上运炭。 来往人群边,站着两个小孩: 一个小厮模样、微弓着腰,另一个身着鹅黄,脸被树影挡着。 不用看,他就知道那是顾云秋。 …… 顾云秋脸上的表情生无可恋: 他明明只是想要个偏僻空旷的小院子种树…… 结果、怎会变成这样?! 看两个挑夫又摇摇晃晃背上来一架崭新的楠樟木书案,他忍不住呜了一声原地蹲下,脑袋都埋到臂弯间: 父王他……会不会太夸张? 点心守在他身旁,正想蹲下去劝劝,却见王妃远远走过来。 不过点心刚拍拍顾云秋肩膀,那边王妃就先开口喊了一声,不过叫的不是他们,而是—— “小明济?” 顾云秋一愣,一抹脸从地上蹿起来。 被王妃看着,李从舟也不好转身离开,只能上前。 王妃本是上山来看顾云秋的,没想过来就在树后看见个小和尚。 “明济上来搬经书么?” 李从舟摇头,解释他是和师父在经阁译经。 明明没提吵闹的事,王妃却恍然,以扇掩口致歉道:“哎呀,太吵了是不是,我这就叫他们悄声些。” 王妃如此善解人意,倒让李从舟没什么话好说。 他沉默站在原地,还没想出好接茬的话,顾云秋又忽然出声:“译经……那你晚上也住山上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父王给他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要是小和尚住山上,他正好顺水送人情,分小和尚一半。 也和小和尚关系更进一步,为将来活命做打算。 结果李从舟摇头:“晚上要回僧房。” “啊?” 王妃也咦了一声:“晚上还要下山回去?天黑了云桥多危险,你一个人走着要是摔着碰着,或者遇着豺狼虎豹怎么办?” “小僧会持灯,”李从舟躬身道,“也熟悉寺中道路。” 王妃秀眉紧皱,打量李从舟一会儿忽然开口:“不若这样?小明济你日后译经晚了,就干脆来跟秋秋同住吧?” “堂屋里地方大,他爹给他准备的东西……”说到这,她也笑着摇摇头,“你也见着了,又多又……反正你住下也方便的。” “秋秋在这儿读书,晚上有个伴,我也能放心些。” 李从舟下意识就要拒绝。 他一句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老僧缓慢沉稳的声音:“徐居士这话不错。” ——是圆空大师。 李从舟转身看师父。 老僧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抹很淡的笑容:“夜黑风急、山路崎岖,能寻个方便就近住着,为师能放心许多。” 李从舟张口还想说什么,圆空大师却示意他不必再提: “你与小顾施主,也算有缘。” 李从舟:“……” 顾云秋听着这句,就知这事定下了。 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但—— 这不就是,老天爷递给他刷好感的绝佳机会么! 将来李从舟放不放他一马,全看今朝了。 于是,他弯下眼睛,高高兴兴扑过去:“好诶!” 李从舟一窒,浑身僵硬,只感到一团温热撞进怀里: 软软的,带着股桂花香气。
第017章 师命难违,李从舟无奈,只得当日回去收拾了行李,次日清晨上山,搬入后山小院。 他的行李不多:一个包袱背在背上,装换洗的衣裤鞋袜;一个小木盆端在手中,放沐巾、皂角和牙粉。 到小院时,天刚破晓。 顾云秋还没到,昨日宁王上山,一家人聚在天王殿外的私邸吃饭。时辰太晚了顾云秋就没回来,还是照旧住在山下。 院里井架换了新的辘轳,上面还加盖了井棚。小山般的木柴、黑丹整齐堆在新砌的炉灶旁。 西侧直房外新扎了秋千、盖了凉棚,凉棚之下是新置的白玉石桌。 东侧厢房和堂屋都挂了竹帘、新封了门窗,窗户是雕花贴云雾纱的和合窗:这种纱薄如云雾,透光透气,还能防蚊虫。 李从舟环顾一圈上前,轻轻推开了正中堂屋的门。 短短半日时间,堂屋内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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