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松了不少:“这么说,你不是诚心侍神了咯。” “当然。”盛宴颔首,“我生于俗世,长于俗世,我是俗世中人,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我怎么可能去信仰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称呼神为东西,也就是说,在他眼里,神也是有实质的,那就是大殿里的那尊神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就好。” 陆明月冷淡的脸色柔和了下来,瞧着盛宴手上的玛瑙珠串和耳边的红宝石耳坠,开玩笑道:“我刚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被神庙的荣华富贵迷了眼。” “你说这些?”盛宴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别说,神子大人很会挑,给他的这串手串,是真的把他的肤色很完美的衬托了出来,“都是那位神子大人给我的。”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盛宴道,“去偷去抢,我都会做,他给我,我为什么不要。” “不要这么说自己。”陆明月听到他贬低自己皱了皱眉,“你去偷去抢也是出于迫不得已,而神庙,只是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就可以坐拥天下财宝,在我看来,你比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神子大人,高尚多了。” 偷、抢好歹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而神子躺着就有人给他奉献,和盛宴一比,所谓的神子不过就是一个米虫而已。 盛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偷、抢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他看着陆明月,笑了笑:“那天你说我很会说话。” “我看你也不遑多让。”盛宴看着陆明月的唇,他说的话可比他说的话好听多了。 “我说的是事实。”陆明月不觉得自己说话好听,他望着人来人往的神庙,“你看神庙每月只开庙一天,神子和神侍们只需要接待一天的信徒。” 陆明月转过头看着盛宴:“但你知道光这一天,他们能够收到来着信徒的多少奉献吗?” 盛宴摇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至少以亿起步。”陆明月透过神殿的窗口,看向不停在给人赐福的神子说道,“现在的神子还在给人赐福,这只是一个欺骗信徒的表象而已,再过一会儿神子大人就会离开神殿,接受信徒的供奉了。” “他会先在普通信徒面前露个脸说说话,然后再单独接待那些有钱的信徒。”陆明月看透了,“看似无欲无求,不染尘埃,嘴上说着众生平等的神子大人,其实也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是不是很讽刺?” 盛宴想到神子大人那满屋子堆得都快没处放的金银珠宝,点了点头。 那些东西很明显不是普通信徒能够供奉的,唯有那些有钱人能够供奉得上。 有钱人既然比普通人多供奉,那他是不是就要比别人得到的还要多呢? 神庙信徒如此之多,只要神子大人不经意间表露出某种爱好,或者在信徒面前为某个公司说上一句话,不比找明星打广告的好? 如此看来,圣洁的神庙也跟俗世一样充满了铜臭味,那神庙又凭什么凌驾在俗世之上,接受众生的信仰供奉。 盛宴盯着陆明月:“这就是你无神论的原因吗?” 对上盛宴的视线,陆明月摇摇头:“不是。” “我只是觉得众生皆苦。”陆明月让盛宴看向那些残臂断肢都要爬上山来拜神的残疾人,“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他们所愿所求便能真的实现,可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骗局。” “他们带着一颗赤诚之心真心信仰神。”陆明月声音充满了苍凉,“他们为他们心中的神,奉上自己的一切,换来的不过是被人区别对待,以及一句无足轻重的‘神会保佑你’罢了。” “他们笑得越真诚,我越为他们感到不值。” 盛宴看着那些虔诚的信徒发出真诚的笑容,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刚刚还在为神子大人能亲自弯腰为残疾信徒赐福而感到感动,这会儿想来,随便做做样子,又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天下信徒的供奉,有什么好感动的。 世间多的是受苦受累还赚不到钱的苦命人。 又跟陆明月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神子大人就不在神殿给人赐福了,而是去了偏殿看望前来供奉的信徒,有模有样地告诫了信徒一番,要量力而行,随后就在一众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有人的簇拥下,去了单独谈话的院子。 果然,神也逃脱不了俗物的侵染,既然如此,神庙又凭什么制裁他诱惑苏迩的罪行。 神侍堕于情爱是堕,神子堕于俗物就不是堕了?他们的财宝是不劳而获的,他拿走一点又怎么了,他们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等盛宴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险,赶紧从里面退出来时,陆明月已经不见了。 模糊中,盛宴听到他说,他还要赶着回去洗衣服、送衣服。 想到神庙后院一切都维持着原始状态,再看跟一众富人单独谈话的神子,盛宴觉得,他刚才的想法就算是错误的,神庙也逃不开虚有其表这个帽子。 既然都是装样子,又何必做得这么真,平白让无辜的人受苦受难。 是的,这一刻,盛宴觉得陆明月无辜极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单纯的无神论者,他有什么错,要被罚去暗无天日的洗衣院,整日用手洗衣服。 盛宴给神庙判了罪,也不太想去神殿继续忽悠信徒,偏向更偏远一点的院落而去。 路上每个见到他都向他行礼恭敬称为他神侍的人,都让盛宴脸红。 他这种小人算哪门子的神侍,不过是换了身皮就能被当成人上人了? “大哥?!” 盛宴正想着,他的身后传来一道沧桑而又带着无尽期盼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从前传来的,却又近在他的身后,犹如盼了很久的梵钟,在这一刻彻底敲响。 盛宴不禁被吸引地转过身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位四五十岁左右,气质绝佳的妇人,她正用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宴,那眸中失而复得的惊喜,如揉碎的日光。 暖得人生疼。 但这一切都在盛宴转身的瞬间消失了,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盛宴看花了眼。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妇人在看到盛宴那张年轻至极,十分陌生的容貌,很快便跟盛宴道了歉。 盛宴注意到她拄着拐杖,可能是因为起身得急,拐杖拄得并不是很稳,有点摇晃,心念一动,上前搀扶住了她:“没关系。” “谢谢神侍。”妇人站稳后,回过神又真诚地向盛宴道了谢。 盛宴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轻声问:“你刚才是把我认成你哥哥了吗?” 那声大哥,盛宴听得再清楚不过,那盼望多年的期许声,刺得盛宴心底生疼。 “不好意思啊,你背影看上去太像我哥哥了。”妇人身影清瘦,后背挺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若不是她拄着拐杖,根本就看不出她不良于行。谈吐也很优雅,“不过我的哥哥,不可能有你这么年轻,是我太魔障了。” 盛宴摇了摇头,好奇地问:“我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吗?” “背影简直一模一样。”妇人温婉地笑笑,“你才你路过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真的看到了他,惊喜我终于找到了他。” 盛宴声音发颤:“你哥哥……” 妇人声音低落:“失踪了,失踪了好多好多年,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盛宴:“那你恨他吗?” “不恨。”妇人摇摇头,“当时家里太乱了,他失踪肯定有他的原因,我只是希望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能够好好地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活得很好,我就很满足了。” 说着妇人虔诚地向神殿的方向祈祷了一下,可能妇人从前学过跳舞,一个普通的祈祷的动作被她做得墨韵极了,像盛宴记忆里的那抹影子:“愿神庇佑他。” 她做手势的时候,盛宴瞥见她手腕上系着的红丝带,问她:“你也是来赐福的吗?我刚刚在神殿没有过你。” 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面容和气质都脱俗,刚刚她出现的话,盛宴不可能不注意到她。 “我这是之前求的,在这儿等神庙的济贫院开殿。”妇人向他解释,复又看着盛宴那张像又不像的脸问道,“你是新来的神侍的吗?我之前也没有在神庙见过你。” “贫济院?”盛宴念了一声,向妇人不好意思道,“我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业务不太熟练,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大家都是一步步从新人走过来的。”妇人不在意地摇摇头,又向盛宴解释道,“贫济院是神子大人为天下贫困之人开办的,待得神子大人与那些愿意捐赠的富商商议妥当,我们便可以凭着丝带去贫济院领救济金了。” 原来那不是关起门来接受供奉。 盛宴回了回神:“每个拥有红丝带的人都可以去领救济金吗?” 妇人颔首:“是的。” 盛宴意外:“若是有人伪造丝带呢?” 毕竟这丝带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东西,在路边几块钱就能买很多。 妇人笑:“神子大人说了,没有关系,既然他想伪造丝带也想领救济金,那说明他是真的需要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 那他还真是有够博爱的。 原主为什么不去领救济金? 盛宴在原主的记忆里扒拉扒拉,在角落里扒拉出,贫济院的救济金一个月只有三千块钱,且一人一月只能领一次。 很显然这点钱对花钱大手大脚的原主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用的。 “天下信神的人很多,神子大人的丝带很好求的,伪造丝带的人很少,甚至大家为了不给神庙添麻烦,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来求丝带。” 妇人说到这里有点难以启齿:“我、我也不是非要来领这救济金,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手残疾了的二哥,和一位植物人妈妈,我、我……” 盛宴看出她难堪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妇人的脑袋:“没有关系,这是神的恩赐,你既信神,就该坦然接受神的馈赠。” “……谢谢。”妇人感受到落在她头顶的抚摸,愣了愣,这手法,真的很像她大哥。 在妇人愣神中,盛宴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又附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掌心,诵念经文:“神会庇佑你的。” “愿你全家幸福安康。” 盛宴做的是一个大赐福的礼仪,颂的经文也很繁复,先前他在神子大人面前背诵这段经文的时候都是插科打诨忽悠过去的。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完整无缺地全部背诵了出来,整个赐福做得虔诚无比。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世上有神,能给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祛除阴霾,让他们的生活回归正常。 有太阳的光辉落在他白皙无瑕的脸庞上,无端地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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