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她们?”靳尧重复了一遍,“那为何纳她们?” “她、她们长得好看。”朝辞讷讷地说。 “你与我成婚,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那你也不喜欢我?”靳尧语气越发低沉缓慢。 “不是不是。”朝辞连忙解释,“我是喜欢阿尧的。他们都说男人得三妻四妾,以前还成天借此讥笑我。我就寻人找了些家世清白的女子……” 去年他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古代不能算小了,尤其是在战乱年代,十六岁的男子大多都有孩子了。他连荤都没开过,那些狐朋狗友经常借此说笑他。他一气之下就寻人找了些女子纳进了后院。 此后他看到长得好看又身世凄惨的女子也会纳入院中,反正朝家又不是养不起,一群好看的人呆在后院多赏心悦目呀! 靳尧闻言,凤眸黑沉:“也就是说你不曾与她们同房?” 朝辞点头。 “那你和她们同寝过么?如我们成亲那日一般?” 朝辞摇头:“没有没有!我只喜欢阿尧一个!” “你不遣散她们便罢了,但以后不许再去见她们。”靳尧说,“能做到的话,我便不气你。” 朝辞疯狂摇头。 靳尧唇边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些许。 他本不觉得自己在生气,不管这小子是多情还是纯情,其实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原是想着,与其跟他耗费时间,不如快些脱离这情劫。 可既然这小子提出来了,他便顺道一问。 谁知结果倒是与他想得大为不同。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是靳尧的心情的确好多了。 ………… 北境十一州,虽说为州,实则以州为名行国之实。 曾有霸主一统北境,然,后代不济,疆域过大,百年后分崩离析。各州自立为王,皇室名存实亡。 又是数百年,各州矛盾不断,战争四起,皇室更是在一次战役中被彻底覆灭。 近百年来,妖魔境动荡,于是人间愈发乱象丛生。 百年来的纷争到了一个顶峰,战火纷飞,如此乱世,人命如草芥。 但在朝家,这一切都被隔绝了。那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只需要每天去痴缠他的心上人,想办法讨心上人的欢心,时不时和一干狗友们去四处玩乐,便是全部了。 但在大势所趋下,浮于表面的繁华终究是不堪一击。 靳尧与朝辞成婚半载后,上华州进攻晋云州,晋云州派出三十万大军,又从民间征召了十万。 朝家为世家。数百年来,州主都几经换姓,但世家底蕴深厚,屹立不倒。无论州主怎么换代,总要对世家以礼相待。战乱不战乱,原与朝家无关。 朝辞本是这般想。 但他长兄却与他辞行,要随军参战。 朝辞不解,也不愿他兄长离开。那几日连靳尧都不缠了,每日跟在朝决身边,各种劝说装可怜,希望自己的兄长能放弃这一念头。 在他看来,他们呆在主城,就算上华州打进来了,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但是去了边境,可真是九死一生了。 他老爹见他这么缠他兄长,特地把人叫过去,让他别去打扰朝决了。 朝决随军在即,要准备的事情多了去了,朝辞在他身边的确添乱。 说服不了兄长,朝辞跟他老爹耍无赖了。 边境这么危险,我劝不动大哥就算了,你是他爹,你怎么不劝劝他?嫌儿子多吗?! 他爹无奈。 世家的辉煌,终究是无根之萍。大乱之世,各方都开始撕破脸皮,如今手上有兵权才是真,可不比从前了。 朝决想要去战场一搏生路,他虽也极为不舍……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舍不得,也得舍得。 无论朝辞理不理解,朝决还是上了战场。 但前线连连失利,朝决在一年后也没了音讯,不知是生是死。 又是月余,大军攻入主城。 那是极为混乱的一夜。大军杀入主城,城北燃起了一片火光,府里的人都跑光了,到处都是一片哭喊声。朝父不知所踪,就在朝辞手足无措之际,有一个黑衣人抓着他的手,对他说:“跟我走!” “去、去哪?” “出城逃命。” “可我爹还没来……”朝辞六神无主。 “家主他来不了了,他交代我把你带走。”黑衣人说。 朝辞如遭雷击,他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黑衣人却没时间与他耽搁,拉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拽走。 “等等!”朝辞说,“阿尧、我们得带上阿尧!” 他说着就冲到了靳尧的院中。 此时,靳尧院中的下人们也早已不在,靳尧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里执着朝辞送他的暖玉棋子,面前摆着一盘棋局。 他望着北部那浓烟阵阵的火光,一下一下地用棋子敲打着石桌。 人间如此大乱,看来,妖魔境应是撑不了多久了。 不久,院中大门被急忙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身,看见朝辞朝他跑来,拉着靳尧就往外跑。 黑衣人也出现在了院子的门口,见他们出来了,便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假山后面,有一处密道。 黑衣人让他们进去后,又给朝辞塞了一些财物和食粮。 “小公子,保重。”黑衣人说。 “我爹……究竟如何了?”朝辞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问他。 黑衣人抿了抿唇:“小公子还是不要问了。” 他猛地将密道的门关上,留下一句:“快走!” ………… 密道直通郊外一处密林,朝辞带着靳尧顺利逃了出来。 他们一路逃亡,出了晋云州后,又颠沛数月,到了暂无战乱的大月州。 而在途中,他们遇到一路山匪,被打劫了大部分财物。所幸山匪人性未泯,实属乱世所逼才落草为寇,故未曾伤及两人性命,还留下了少数钱财。 然而等他们到了大月,这些钱财已是所剩无几。 而靳尧身有顽疾,这一路的奔波令他好不容易养得好些了的身体又再度恶化,几乎一病不起。 朝辞身上还留有一玉佩,也拿去当铺当了,给靳尧抓了药。 但靳尧这病需长期调养,那点药不过杯水车薪。 朝辞明白两人不能坐吃山空,而且靳尧的身体也耗不起。 他四处寻求生计,但大部分人家看他这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模样都拒绝了他,寻了好几日,才有一酒楼收了他。 做些后厨打杂的活计,头月工钱减半。若表现尚嘉,再提高工钱。
第5章 你成仙我不替你留守人间(五) 能收便好,朝辞也没有条件去挑剔,便也高兴地答应了。 他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一个从来没吃过苦、十八年来被人娇宠长大的小少爷,就算做再多的心理准备,猛地让他去做最底层的人干的粗使杂活,实在是太难了。 他虽然这些日子里为了生计,学了些粗浅的厨艺,但也只是勉强能入口,远远达不到酒楼大厨的标准。酒楼就让他挑水端盘洗碗烧柴。朝辞第一次知道,一个挑担上面挂着两桶装满水的水桶,能有这么重。跳了三趟,肩膀就被勒出血痕,朝辞自己不知道,也没时间查看。他只是闷声回头,再去挑下一担。 肩膀疼得不行,挑担深深陷进肉里。腿直打颤,脚掌也生疼。 挑来的水一部分用来给自己洗碗,洗碗盆里面密密麻麻装着数百个碗,此时已是初冬,在北境已是常有小雪的时节了。 手乍一伸进水中,便是一阵刺骨的冰凉,洗了一个时辰后,一双手便变得通红,像是失去了知觉。 一天工作完,他要把泔水运到外面倒掉,拉着沉重的泔水车,早上挑水时就疼得不行的腿脚再次叫嚣起来。 走了一半的路程,似乎脚步都在打滑。 他咬着牙用力拉车,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在酒楼里,疼得钻心他也不敢哭,怕管事们看到了嫌弃他,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但如今四下无人,看着完全黑沉下来的四周,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不受控制地在抽噎。 但是他依旧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哭的。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和软弱。他失去了爹和大哥,如今能做的唯有保全自己和阿尧。 结束了一天的伙计后,朝辞回到了他跟靳尧的住所。 是一间还算整洁的砖瓦房。朝辞再难,也惦记着大夫跟他说过靳尧受不得阴寒,因此咬着牙租下了这间屋子。 进门时,靳尧还躺在床上。他的确病得有些重了,这几天都有些难以起身。 “你回来了。”靳尧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颇为艰难地坐起了身。 朝辞忙去扶好他,关切地问:“阿尧今日感觉如何了?” 他在问的同时,又转头看见床边的桌上摆着的粥和小菜,具是没怎么动过的痕迹。 这是朝辞早上出门时给靳尧准备的食物。 朝辞担忧地皱起眉:“怎么都不吃东西,这可如何使得?” “无甚胃口。”靳尧说。 他倒不是装病,而是这身体真的有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吃食物味同嚼蜡不说,还一阵阵反胃。 靳尧本身就辟谷千万年,到凡间吃些食物已是勉强,如今身体恶化,更是觉得这些食物难以下咽。 他不愿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便把话题移到了朝辞的身上:“你今日,如何?” “挺好的。”朝辞笑道,“我嘴甜,老板娘和管事们都很照顾我,给我的都是些轻松的活计。咱们以后可算是有着落了。” 靳尧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少年手上泛红还有淤青,眼睛还有些红肿。 想必身上其他部位的伤也不少。 他抿着唇,心脏竟有些发紧。 吃了这么多的苦,回来竟一句话都不说。以为能粉饰太平么…… 朝辞却没有在这上面聊太多,弯着一双桃花眼对靳尧说:“该用膳了,我去给阿尧做,把今天的药也煎了。用完膳再喝了药,我带阿尧下床走走,大夫说一直卧床也不利于休养。” 靳尧点头,应了一声。 朝辞便去给他做饭,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便端着饭菜回了来。 他将饭菜放到桌上,扶着靳尧下床坐在了桌前。 又去找了件外衣给靳尧披上。 随后便坐到了靳尧面前,见靳尧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便问:“阿尧看着我做什么?快吃饭,别饿着了。” 却见靳尧突然伸手,用手指抹了抹他的脸颊。 朝辞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怎么了?” “有灰。”靳尧说。 朝辞挠了挠头:“刚刚没注意,不小心蹭上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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