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离身之物偏偏任由花沉赏玩,可见沈星河那时对花沉究竟有多信任。 所以那天被泉弦唤去云麓峰小聚,花沉又笑着央他说要看看手串时,沈星河才毫无防备地把那手串交与花沉。 现在想来,或许花沉早察觉到了那白玉珠与师尊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关联,这才提前让沈星河亲自解下了那白玉珠。 后来被花沉一刀刺入心脏,轻描淡写杀了时,沈星河虽惊诧错愕,却并没有多少伤心。 被割肉放血,抽筋剥骨,连魂魄都被切得支离破碎时,沈星河亦不曾难过。 甚至,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花沉与那曾被他视为兄长的几人商议,该如何分配自己的尸身魂魄,又该如何躲避云舒月的追踪时,沈星河心中也没多少感觉。 因为那都是他识人不清的报应。 沈轻舟早告诉过他,崇光界人心险恶,定要小心再小心。 沈星河却到死都那么天真,天真地相信这世上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和事,所以即便枉死,又死得那样惨烈,沈星河亦不曾伤心难过。 他对这世界本就没有多少留恋,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崇光界又是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沈星河早做好了自己或许哪天也会死于他人之手的准备。 所以,即便最后死于花沉之手,又被其那样残忍地对待,沈星河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恨。 只冷眼想着,自己竟又因识人不清而亡,果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分配完沈星河的尸身及魂魄后,那几人很快四散离去。 因魂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又天各一方,沈星河曾一度因虚弱而陷入沉睡。 偶尔醒来时,所见也皆是恢复本来面目的几个狗东西最本真的模样。 也正是在那时,沈星河知道了花沉其实出身药王谷,在药王谷地位非凡,还亲眼看到花沉用无数无辜的生命练功炼药,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良知底线的疯子。 还有出身乾元王朝的符熄,出身丹阳仙府的泉弦,以及身负天魔之血,其后登顶魔道的容烬。 看的越多,沈星河就越觉得,当年竟认为他们都是好人的自己,果然天真。 但即便如此,看到那些迟来真相的沈星河也并不恨,只在那几人啖他血肉时感到恶心,其后便是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所以后来,沈星河睡了很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彻底消散。 …… 再恢复感知时,沈星河看到了如霜般的清冷月华。 苍山覆雪,浩荡千万里。 沈星河看了许久,才发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望月峰。 望月峰滴水成冰,当年沈星河于此处醒来时,曾一度被这里的清寒寂寥所慑。 后来见到云舒月,更觉那看在他父亲面上收他为徒的师尊,简直像是冰雪凝成的精魂,冷得彻骨。 那时沈星河重伤初愈,又失去了沈轻舟的消息,正是心中郁郁的时候,云舒月亦非多话之人,师徒二人也并不相熟,所以沈星河才火速离开了望月峰,生怕惹收留他的师尊厌恶。 后来近一百年间,沈星河也与云舒月接触不多,虽然每次师尊来指点他时,都会对他提出的疑问细心解答,沈星河却仍不敢与其亲近,两人的关系便一直都淡淡的。 所以,沈星河是真没想到,师尊竟真会去找他,还真找到了他的残魂。 沈星河的魂魄被切割得太过破碎,也太过虚弱,找到他后,云舒月一直将沈星河的残魂,蕴养于自己强大的神魂中。 神魂对修士来说是极重要且私密之物。 若神魂受损,轻则修为到退,影响修行,重则经脉寸断,走火入魔。 所以,在崇光界,即便是道侣之间,亦不会轻易向对方敞开神魂。 因为此,当第一次感受到师尊庞大浩瀚清如冷月的识海时,沈星河才那么意外和震惊。 但那时他实在太过虚弱,师尊的识海又太过纯粹干净,被师尊放入识海中只几息,沈星河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师尊在搜集他的残魂。 再次于沉眠中苏醒,发觉自己的魂魄竟比之前又完整了些时,沈星河怔怔想到。 回归的残魂中有许多零碎的记忆,皆是这些年携带他残魂之人身边的所闻所见。 每次融入新的残魂,沈星河都需要消化很久,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云舒月的识海太过庞大,沈星河的魂魄又太过破碎,为避免沈星河的残魂四散,云舒月特意在识海中凝出一枚巴掌大的蛋壳,将沈星河的魂魄置于其中。 沈星河那时仍是清气般的一团,醒来后也只呆呆缩在蛋壳中,不动亦不出声,只迟钝地慢吞吞地后知后觉到,他那一共没见过几面的师尊,似是在搜集他的魂魄,为他重聚残魂。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拜入师尊座下后一百年间,沈星河与云舒月拢共也没见过几面,若说师尊有多喜欢多重视他,沈星河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可既然不喜欢也不重要,师尊又为什么要搜集他的残魂呢? 沈星河对此很疑惑。 云舒月是个极冷的人,也或许是他并不时常探查识海,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沈星河都不曾与云舒月说过话,沈星河甚至一度怀疑,或许师尊并不知晓,他偶尔其实是会有知觉的,并不是一直在睡。 但不得不说,起初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那些年,是沈星河生命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但这份平静,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又一次自沉眠中醒来时,沈星河眼中终于不再是白茫茫一片的浩瀚识海,而是一片肮脏污浊的林地。 时值午夜,高耸的森林将月光全数驱逐于其外,沈星河却在地上,看到了染血的明月。 ——他看到了失去意识的云舒月。 亦看到有一个流着涎水,双眼被欲望所覆的肮脏凡人正兴奋地向无知无觉的师尊探出双手。 那一刻,沈星河神魂大震,目眦欲裂。 沈星河虽与师尊交流不多,但云舒月这些年为他搜集残魂,又一直将他牢牢护在神魂中的举动,沈星河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师尊的识海净若白雪,有这样识海的人,本身也是世上至清至洁的存在。 沈星河甚至一度不敢相信,在这世上,在这肮脏不堪的崇光界,竟还有师尊这样纯净无暇的存在。 沈星河天生喜爱美好的事物,并对一切美好纯洁的存在,抱有温柔呵护之心。 虽然他这一生遭受过诸多恶意,但面对师尊这样至高之洁的存在,除却亲近感激之外,沈星河更想让师尊能一直抱有那份纯净,不被这污浊的世间所污。 因为此,在看到那肮脏凡人对无知无觉的师尊深出脏手时,沈星河才会又惊又怒。 可他那时只是一缕被云舒月护在神魂中的残魂,更被困于封闭的方寸之间,即便沈星河再想冲出去杀了那凡人,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无能为力地,任由明月堕污泥。 ——惨死多年后,沈星河第一次那么愤怒。 滔天的愤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冲击得他本就虚弱的残魂再次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沈星河发现,那又是一个玉盘高挂的明月夜。 那时沈星河看到了无边的深海,以及已成为鲛人王的泉弦。 还有师尊。 师尊雪白的衣袖上再次染满了鲜血,于黑沉沉的深海中双眸紧闭,像一轮坠入深海即将被彻底吞没的明月。 眼中被欲望所充斥的泉弦正张着妖异的利爪,将那明月囚困于怀中。 那时沈星河曾嘶声怒斥让泉弦住手,他亦曾高声呼唤想让师尊快些醒来,但他们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沈星河亦无法阻止任何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知觉的师尊被折辱玷污。 沈星河险些疯了。 后来师尊终于手刃泉弦,逃离深海后,一片混乱中,沈星河忽然发觉,自己的魂魄又完整了些。 残魂中的信息皆与泉弦有关。 沈星河那时才知道,原来师尊又自泉弦那里为自己寻回了些残魂。 但沈星河宁愿不要自己的魂魄! 哪怕魂飞魄散,他亦不想让师尊经历那样肮脏的过往!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为寻他的魂魄才来到灵虚瀚海,也或者师尊并不是自愿来到此处,是被泉弦强掳来的,沈星河已经气疯了也心疼疯了,他想高声告诉师尊不用再寻他的残魂!亦想问师尊为何再次失去知觉,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可即便他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高声寻问,师尊却依旧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沈星河就只能强打起精神,仔细看着识海外的世界,想自己去看去听,想知道师尊如今到底正面临一个怎样的世界? 然后没过多久,沈星河就透过师尊的识海,看到,全崇光界都在对师尊口诛笔伐—— 他们说师尊杀害各大宗门的盟友鲛人王,强闯诸多顶级拍卖会烧杀抢掠,是滥杀无辜恶贯满盈的魔道,说师尊心狠手辣,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那时崇光界的几大顶尖势力,乾元王朝、药王谷、太一宗、洛水仙庭以及魔道,全都对师尊发起了通缉。 因奖励太过丰厚,全崇光界都闻风而动,将云舒月视为猎物。 沈星河得知时一度焦虑担忧到神魂沸腾,虚弱的魂魄承受不住,不甘地再次陷入沉睡。 师尊很强。 被蕴养在师尊神魂中那些年,沈星河曾亲眼见过师尊究竟拥有何等强横的实力。 但也正因为此,沈星河才分外不解,不知师尊为何会屡屡陷入昏睡,被人趁虚而入。 沈星河只希望师尊能好好地,一直保持清醒和强大的实力,别再被任何脏东西近身。 因含着那样深深的担忧,即便陷入沉眠,沈星河的神魂亦一直处于不安之中。 再次惊醒时,沈星河眼中又看到一轮高悬的满月。 还有同样陷入沉睡的师尊。 以及,对师尊不怀好意的人。 沈星河看到了花沉。 花沉是个很喜欢说废话也很喜欢戏弄猎物的人。 沈星河那时才知道,那天又是七月十五。 之前那几次,师尊失去意识,灵力全失任人摆布时,亦是在七月十五。 沈星河便深深牢牢地,把这个糟糕到绝望的日子,刻在了心底。 残忍唤醒师尊后,花沉曾居高临下对云舒月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沈星河的残魂。” “想要沈星河的残魂?” “求我啊!” 花沉张狂的大笑中,沈星河脑中一片嗡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师尊竟果真在四处搜集他的魂魄。 所以……每次他醒来,师尊才会总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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