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大人的一次机会。 这事很简单,只要他狠得下心,轻而易举就能办好。 只要他办好了这件事,那就是帮了许家大忙。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和许家血脉相连的四皇子,手掌朝政大权的,又是许相;陈兵在外的,还是许家的嫡系子孙。 办好了这件事,他还愁自己此后的几十年官路? 赵大人接到这个任命之后,兴奋得心脏都在发抖。 而更令他兴奋的,还在后面。 退朝之后,四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亲自来请他,说四皇子有事要吩咐他。 赵大人即便平日里上朝,都是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看不清圣颜,只能看到前头官员们的乌纱帽。 一年到头,他能有几次被皇上召见的机会? 他连忙整理衣冠,去了御书房。 四皇子坐在他父亲的龙椅上,和颜悦色地让他平了身,又将所有的宫人,全部屏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大人激动得浑身紧绷,四皇子却如春风拂面,温和又亲切,同他闲聊起来。 赵大人精明,自然知道,四皇子这般待自己,自然不是同自己一见如故,而是有事要自己去办。 看这情况,八成还是四皇子的心腹大患,需要以他的名义去做。 赵大人自然不会怕这种麻烦。 做不成,四皇子也会念在自己为他办事,不会重罚他。办成了,拿他就是在未来的皇太子和皇上面前得了脸,以后的风光,自然多了去了。 赵大人正襟危坐,听四皇子同他叙话。 二人谈了一会儿,果然,四皇子将话头引到了正事上。 他说,自己当皇子时,便苦于朝堂上的两人。 一个是江相,思想迂腐,不知变通,最爱倚老卖老。一个是永宁公,他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争权夺势的心思,其实私下却反复巴结蛊惑父皇,还让他的儿子和宫中皇子暗通款曲,想来怀着狼子野心。 而这次山东知府贪墨一事,他也在怀疑,是身居江南的永宁公监守自盗。 既然他能将风向引到京城来,想必在长安也有分布的势力。不过这一切也只是猜测,最重要的,还是要劳烦赵大人自己去查一查。 赵大人懂了。 他知道,究竟贪墨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厌恶永宁公,想趁着永宁公不在长安时,好好整治永宁公府一般。 赵大人煞有介事地回应道,自己也深以为然。回去之后,一定整顿下属,好好去永宁公府查一查。 四皇子笑着点头。 “你很妥帖。”他说。“这很好。” —— 赵大人身后领着的,是为查办贪污案,宫中给他调拨的一众亲兵,共有五六十个。 人虽不算顶多,但是呼啦啦拥在永宁公府门前时,阵仗却一点也不小。 国公府的门被赵大人敲响了。 门房处的下人打开门,就看门口站满了官兵。那下人吓得一愣,正要关门,大门便被官兵抬手卡住了。 门关不上,下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大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了门前。 “本官奉命,前来彻查山东的一起贪墨案。”他说。“如今有证据证实,永宁公大人同这起贪墨案有关,故而本官奉旨,前来永宁公府搜寻赃款。” 那下人惊呆了。 赃款?他们国公爷官当得不大,府上向来节俭,怎么可能有赃款?再说,贪污的地方在山东,他们国公爷人在江南,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他们国公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府中,二少爷这几日又不在,如今府上只有夫人和大小姐。 怎么能任由这些官兵前来抄宅子? 下人着急,连忙用身体挡上前去:“还请官爷稍等,奴才回去禀明了夫人,便再……” “禀明?等着给你们藏赃款的时候吗?”赵大人冷笑一声,抬手一挥道。“来人,查!” 这一众官兵本就是许家一脉的官员手下的,早得了命令,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立马,国公府的大门便被嘭地一声撞开。 府中伺候的,多是丫鬟婆子,做粗使的小厮,拢共也就二三十个。府中的小厮们闻讯赶来,没一会儿便全被官兵挟持了起来。 赵大人身为文官,到底还是胆子小,没敢真让人做出见血的事来招惹祸端,只让手下的兵丁将那些小厮殴打捆绑了,一并扣押起来。 丫鬟们吓得四散,赵大人领着一众兵丁,一路翻砸,便径直往主院中去。 早有丫鬟去主院通禀了。 可是府中的院子,都是没有大门的。府中大多都是丫鬟女眷,哪里堵得住他们? 主屋中,君夫人听到了丫鬟传来的消息,便知是怎么回事。 国公爷虽说从不涉及朝堂纷争,但和许家是什么关系,宫中的贵妃同四皇子的生母又是什么关系,她比谁都清楚。这两日长安局势风云变化,到了今天天亮,四皇子便登上了皇位。 沈氏知道,国公爷回来之前,府上一定会出乱子的。 只是不知,这乱子出得这般快。 她匆匆让丫鬟们暂且堵住院门,便牵起在她房中画画的令欢,要将她藏到屋后去。 虽说这一众人也不敢真把她们怎么样,但定然是要闹事的。令欢岁数小,拉扯之间,伤到吓到了都有可能,万不得让她见这样的场面。 可是不等她将令欢带到屋后,院里便传来了丫鬟的惊呼声。 君夫人往外看去,就见一伙兵丁径直闯入,将堵在门口的几个丫鬟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不过片刻功夫,兵丁们便将整个院子戒严住了。 君夫人缓缓站定,默不作声地将君令欢护在了身后。 便见那位赵大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下官请国公夫人安。”他看向沈氏,似笑非笑地行了个礼。 君夫人挡住令欢,淡淡道:“大人骤然闯入府上,妾身实在当不起这一声安。” 赵大人笑了几声。 “君命在身,还请夫人见谅则个。”他说。“今日下官来,只因有消息称,国公同山东贪墨一案有所瓜葛,如今需在府上搜查。按条例,夫人还需同下官往慎刑司一趟,等水落石出,下官再将夫人请回来。” 君夫人握着令欢胳膊的手一僵。 他这意思,便是要关押自己了。 “不知大人这条例,遵循的是我朝哪条律令?”君夫人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问道。 赵大人却是笑了。 “自然是君命了。”他说。“哦,对了,府上还有位八岁的小姐?府中无人,便将小姐一并带去慎刑司照顾吧。” 君夫人后退了一步。 他这是要连着令欢一并关押。到了慎刑司,那就是要被下到牢狱之中,狱中阴冷潮湿,且进去了就是犯人,届时要遭受怎样的折磨,都未可知。 她的心凉透了,紧紧握着君令欢的胳膊。 君令欢也不是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此时吓得肩膀微微地抖,胳膊也被娘亲握得生疼,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既是君命,便要有圣旨。”她看向赵大人,说。 这种命令,四皇子的确下得出来。但是一来,他如今还不是太子或皇帝,二来,即便他坐上了皇位,也不能这样无理由地下达扣押官家女眷的命令。 赵大人却笑了几声。 “夫人,秦门关守军就在城外,下官来,不过是来通知您,并非来征求您的意见。” 说完,他抬了抬手。 顿时,院中的兵丁蜂拥而上。 周遭几个丫鬟忙护上来,却被粗暴地拉扯开。紧跟着,便有兵丁押住了君夫人,将君令欢从她怀里往外扯。 君夫人自然拉扯不过,被一把拽开。 “娘!”君令欢被一个兵丁挟住,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随着声音,一对已被忍了半天的泪珠子滚落而下。 君夫人再顾不得仪态,挣扎着往君令欢那儿去。 却是被越拉越远。 “带走。”赵大人淡淡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破空之声向起。 随着那道声音,一道利箭自远处破空而来,如同扑向猎物的鹰,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 赵大人什么都来不及看见,也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咽喉,将他重重钉在了地上。 赵大人顿时没了气息。 周遭的兵丁尚来不及反应,便有一背弓之人从对面的屋顶上纵跃而下,冲进了主屋之中。 他收起弓,抽出刀,在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时,刀刃抹过挟持着君夫人的那两个兵丁的咽喉,二人顿时倒地,鲜血染上了君夫人的罗裙。 屋外,原本戒严在院子四周的兵丁,已被赶来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全解决了。 而屋中这几个,早被吓得傻了眼。 挟持着君令欢的那个兵丁,吓得一把将君令欢推了出去。 小姑娘站立不稳,往前一摔,立时被一个满身血腥气息的身影接住了。 君令欢抽噎了一声。 同他兄长的怀抱不太相同,这人身上硬得很,还散发着一股血气特有的铁锈味。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不太清他的长相,但看得见他锋利的下颌,和顺着下颌淌落的血。 她还不知道,这个少年叫段十四。 段十四看向那个兵丁。 他根本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吓人,面上染血,面无表情,一双浓黑的眼,又冷又深,不像常人,只像一把染血的刀刃。 他方才恰好借助了君令欢,此时单手握刀,另一只手里,抱着个一身鹅黄罗裙的、干干净净的小姑娘。 那兵丁直往后躲。 但下一刻,那少年走上前来。 刀尖刺入了他的咽喉,他的鲜血溅了少年一脸。 那兵丁不知道,他激起了这个人性并不完善的少年,骨子里难得的一丝仇恨情绪。 那是在这少年极小时、也被这般挟持在角落,看着自己父母被段崇一刀一刀手刃的黑暗回忆。 兵丁睁着眼死在段十四的刀下。 他收回了刀。 按他平日里的习惯,此时办好了事,便要向眼前的主子复命,再借着去做接下来的事。 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却皱了皱眉。 主屋之中陈尸几人,看上去一片狼藉。 忘了。 他忘了主子吩咐过,不要让血脏了永宁公府。方才尽是下意识的行为,倒是忘了主子不让他在这杀人了。 段十四有点懊恼。 就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怀中软绵绵的,有种他极为陌生的淡淡的甜香。 他低下头。 是个小女孩。 方才接物件似的将她接住,倒是忘了,是个活人。 他正要将君令欢放开,就见那小姑娘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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