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梧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腕处蓦地一痛。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堂溪涧,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只有嘴唇微抿,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祝卿梧见状怔片刻,还是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才治好了你的风寒,虽然小豆子从未言明,但我们都知道,小豆子是五殿下的人,这些年他送食送药肯定是五殿下默认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至少五殿下从未害过离桧宫的任何人,所以……” “所以什么?”堂溪涧面上的神色依旧很淡,只是幽深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祝卿梧跟随他八年,自然能读出他此时神色的意思。 这是在生气的边缘。 但祝卿梧还是迎着堂溪涧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所以能不能放了五皇子?” 话音刚落,祝卿梧便感觉到手腕处一股大力袭来,堂溪涧将他猛地拉至身前。 腕骨处传来“咔嚓”的响声,有一瞬间祝卿梧差点以为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堂溪涧硬生生折断。 “十日前是陈太师,三日前是颖太妃,今日是五哥,那明日又是谁呢?” “阿涧。”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朕不明白,他们缘何得你如此关心?” “因为……”祝卿梧望着他,喉中一塞,“当年你得以领兵出关是陈太师以一己之力力荐,还有那年中秋夜宴你中了毒,是颖太妃派了太医为你解毒,还有……” “够了。”堂溪涧喝断了他,随即转过了头去,像是在兀自忍耐些什么。 许久,才重新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祝卿梧因这句话一哽。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那时的堂溪涧小小的一只,极没有安全感,连睡觉都要他陪着。 每天晚上东拉西扯,什么都会和他说。 在离桧宫的那八年里,他们从没有什么主仆之分。 更像没有血缘的亲人。 他们自己做过木梯,趁着夜深人静时爬到房顶谈天说地。 一起在中秋佳节分吃过一块月饼。 因着这些经历,虽然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八年,但祝卿梧对于主仆阶级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离桧宫虽然偏远荒僻,又何尝不是一方远离风波中心的桃源。 因此祝卿梧从前总是觉得他和堂溪涧是平等的。 然而他登基后,不,或许其实早在堂溪涧登基之前,一切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从前他总是希望堂溪涧能快些长大,离桧宫的日子好过一点。 后来他真的长大,领兵去塞外戍边,祝卿梧便坐在屋顶望着西北的方向,日日祈求希望他可以平安。 再后来他终于平安回到了郢都,成了天下共主,却越来越忙碌,于是祝卿梧觉得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再后来他们之间的争执分歧越来越多,堂溪涧似乎开始有意避着他,祝卿梧见上他一面都难。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每次许愿,最后的结果都是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阿梧。”堂溪涧松开了锢着他的手腕,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不该装的人。” “可是他们都曾帮过你。”祝卿梧有些艰难地说道。 “是吗?”堂溪涧勾了勾唇角,然而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那又如何……”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突然转了话题,“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心里只需要装着朕一个。” “你永远只能站在朕的这一边。” “所以别再让朕听到你再为谁求情了。” “还有……”堂溪涧说着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一片泠然,“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大凉的皇帝。” 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但祝卿梧还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事到如今,自己怎么还能再称呼他为阿涧。 祝卿梧想要改过来,然而不知为何,浑身却没了力气,怎么也动弹不得,因此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影碎了又聚,祝卿梧几乎有些看不清立在他面前的人。 耳畔是一道有些遥远的声音。 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因此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 只能隐约想起,那天似乎是建昌二十九年的阴历九月二十五,立冬。 他做好了牛乳糕和长寿面,然后提了宫灯等在离桧宫门口。 一直到酉时才看见了堂溪涧和玉珠的身影。 “六殿下。”祝卿梧迎上前去接过玉珠手里的书箧,然后和他们一起向离桧宫走去。 “这么晚,殿下一定饿了吧,猜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那时的堂溪涧毕竟年少,情绪还会在脸上体现。 他们一起进了正屋,然后堂溪涧在桌上看到了那盘牛乳糕和那碗长寿面。 “殿下,生辰快乐!” 少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东西,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半天也没有动作。 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来,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殿下?” 怀中的少年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才放开了他。 堂溪涧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谢谢。” “殿下客气。” “你不必总是唤我殿下。” 彼时的祝卿梧穿过来也不算久,并没有怎么被这里的尊卑等级所教化,于是很是自然地应道:“那我叫你什么?” “像我唤你一样,你可以唤我阿涧。” “好啊。”祝卿梧说着,将桌上的牛乳糕递了一块给他,“快趁热吃吧。” “阿梧,我今日很开心。” “那就希望阿涧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如今日一般开心。” “今后的每日都会和今日一般开心吗?” “或许吧。” “会的。”堂溪涧突然很坚定地望着他,“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梧?”许是他太久没有反应,堂溪涧有些不耐地又叫了他一遍。 祝卿梧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面前一身明黄色龙袍,威严无限的少年。 面前的影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又四处分散。 祝卿梧想,人果然终究会变。 明明身处暖阁,身体却被冻得有些发硬,但好在还能弯腰行礼。 于是祝卿梧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屈身下身来,一点点垂下眼帘,“是,陛下。” “是奴才越界。”
第4章 刀儿匠 “我叫……祝卿梧。” 祝卿梧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按照堂溪涧的意思换了称呼,他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甚至生了气,转身便拂袖离去。 随着堂溪涧的离开,离桧宫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玉珠担心地跑进来看他。 祝卿梧冲她挤出一个笑,安慰她自己没事儿,让她快回去睡觉。 玉珠向来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最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荷花酥放到他手里,这才退了出去。 祝卿梧望着手里的荷花酥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玉珠安慰人还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祝卿梧不愿辜负她的好意,就着桌上的凉茶将荷花酥吃了下去。 然后躺在窗下的灯挂椅上往外看去。 窗外一片漆黑,连月亮都隐进了云里。 祝卿梧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屋内的灯油已经燃尽。 屋内一片漆黑,因此祝卿梧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是病了还是暖阁的炭火太旺的缘故,祝卿梧只觉得身上没了先前的寒凉,反而发起热来。 口内阵阵发干,喉咙也疼了起来,于是他坐起来想要倒一杯水。 然而刚一动作,便见内室的门帘被人挑开,接着一个模样陌生的宫女恭敬地走到了进来,“祝公公,您是要喝水吗?” 祝卿梧抬眸看了她一眼。 女子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回道:“我是陛下新派来的宫女,陛下说离桧宫的人手太少,特拨了我们过来伺候。” 祝卿梧闻言向外看去,门口处影影憧憧,明显拨过来的不止她一个人。 祝卿梧瞬间明白了过来堂溪涧的意思。 大概是今日他见小豆子的事激怒了堂溪涧,所以特意派些人过来看着他。 今后小豆子想要再见他,想必是难了。 但祝卿梧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连小豆子都不能见? 一旁的宫女见他久久没有出声,很有眼色地用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祝卿梧接过喝了一口,茶是热的,带着余温。 翻滚的心绪因这一杯茶而变得熨帖。 然而还没平静多久,祝卿梧偶然一瞥,却突然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 定睛一看,正是他白日里祭奠李公公的那一壶。 他明明留在了李公公的身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刚想到这儿,眼前突然浮现出今日冷风掀开白布时他偶然的那一瞥。 心里原本还不确定的念头终于有了答案。 于是祝卿梧猛地站起身来,“玉珠呢?” 宫女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定了定神回道:“陛下吩咐玉珠姑娘依旧在离桧宫伺候,我们新排了值班,今夜她不当值,已经睡下了。” 宫女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心安,祝卿梧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紧接着问道:“那小豆子呢?” “奴婢不知道什么小豆子。”宫女有些茫然地回道。 “那阿……陛下如今在哪儿?我想见他。”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早朝,怕是没办法见您。” 祝卿梧虽然着急,但也明白宫女说的是实情,因此只能应道:“好,那等陛下下朝,麻烦去替和海公公说一声。” “说什么?” “我想见陛下,立刻便要见。” 自从确定了李公公的死因,祝卿梧便再也没了睡意。 让宫女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坐在屋内的灯挂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泛明。 新来的宫女办事很利索,堂溪涧刚下朝不久便从外面回来。 “陛下来了吗?” 宫女摇了摇头,“陛下说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要您好好休息。” 祝卿梧听到这儿便明白了堂溪涧的态度。 他虽然依旧觉得堂溪涧不会杀了小豆子,但最近的桩桩件件却让他不安至极。 他必须得再见小豆子一面,确定他活着才能安心。 于是他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外面的宫女太监满满当当站了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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