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梧。”小豆子这些日子不知经历了什么,眼中满是绝望与疲惫,刚一开口眼睛就红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祝卿梧想问问他的近况,然而刚一开口,就见小豆子直直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祝卿梧说着想要把他扶起来。 然而小豆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站起,反而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 很快,额头便是一片鲜血淋漓。 “小豆子。”祝卿梧连忙蹲下神来,强硬地止住他的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阿梧。”小豆子这才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破了皮,流下来的血和青砖上的灰沾染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请求有多难办。”小豆子说着,手指突然握住祝卿梧的衣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找谁?所以,所以……能不能求你帮帮五皇子?” 祝卿梧闻言,猛地抬头向四周看去。 周围扫雪的宫人依旧低下头,似乎并未觉察这边的情况,只是目光还是会有意无意飘到这里。 然而小豆子已经顾不上,“阿梧,六……陛下他如今唯一还会听的只有你的话,所以求求你,可不可以求陛下不要杀五皇子。” “小豆子……” “所有的皇子都已下狱,三皇子昨夜已经薨了,下一个,下一个……” 小豆子抬眼看向他,满眼悲戚,“阿梧,求你保下五皇子的性命。” 祝卿梧看着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小豆子,只觉得一阵无力,他想说:“我不过也是一个太监罢了。” 但还是不忍心,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刚穿到这里,什么也不懂,彼时的堂溪涧正被光帝厌弃,囚于离桧宫中。 是小豆子把食物和药藏在胸口,趁侍卫换班从后院偷偷翻了进来。 救了他和堂溪涧的性命。 彼时也是隆冬,小豆子怕被人发现,在离桧宫外一直蹲守到半夜。 翻墙进来时双手冻得通红,眼中却笑意盈盈。 明明比他还要低上一头,却大哥一样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阿梧别怕,我会保护你和六殿下。” 然而今日的小豆子却再没了往日的模样。 消瘦的脊背像一张紧绷的弓射向地面,一只手拽着他的衣摆,另一只手被粗粝的青砖磨出了淋漓的鲜血跪在他面前。 “五殿下……”小豆子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哽,“那些年无论旁人怎样,只有五殿下从未欺辱过陛下,我给离桧宫送食送药也是殿下默认的,所以能不能求求陛下,饶五殿下一命。” “五殿下虽从未言明过什么,但他其实很在意陛下这个弟弟。” “五殿下从未伤害过陛下,所以……” 小豆子的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陛下也不应该如此待他。” 祝卿梧听到这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五殿下怎么了?” 小豆子听到这儿,眼眶瞬间红了,“五殿下被投进诏狱,锁链穿过琵琶骨……人已经快不行了。” 一道冷气骤然吸入肺腑,祝卿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冻住。 整个人冷得可怕。 这种冷意有一瞬间让他回到了堂溪涧登基之前。 堂溪涧主动要求塞外戍边,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光帝病重那几日,堂溪涧差人给他送来密信,说不日将归。 祝卿梧收到信后,便日日趁着宫禁之后偷偷爬上离桧宫的房顶,似乎这样就能早日看到堂溪涧。 冬日本就寒冷,深夜凉意更甚。 祝卿梧常常觉得自己冷得血液都结了冰,却不愿回去。 兀自坐在那里等着。 一直等到铁骑的声音自北边响起。 等到皇宫内火光冲天,哀啼日夜不熄。 等到堂溪涧登上了皇位,成了这阖宫上下的主人。 等到离桧宫被锁上了大门。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保护,这样混乱的时刻,堂溪涧还特意拨来一队人马守着他和玉珠。 祝卿梧出不去,只能凭借猜测和偶尔飘进离桧宫的零言碎语窥见外面的一丝风雨飘零。 堂溪涧借口侍疾突然围宫。 乾明殿内满是鲜血。 厮杀火光三日不断。 光帝驾崩,皇子下狱。 大凉信奉巫术,然而堂溪涧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举国供奉的大巫,凌迟于观星台上。 那场漫长的刑法足足持续了三天,所有宫人都要亲眼观看。 观星台的血,至今未干。 祝卿梧再次见到堂溪涧时,他已经换上了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半年未见,少年人的身量抽条一般长得更高。 明明刚过弱冠,但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缘故,站在他面前时竟真的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祝卿梧突然觉得有些惶惑与陌生,然而面如冠玉的少年帝王却好似一切未变。 站在不远处冲他伸出了手,“阿梧。” 祝卿梧愣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少年像往日一样抱住了他。 祝卿梧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只到他肩。 “我好想你。”堂溪涧在他耳边说道。 绵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 不知为何,祝卿梧却突然觉得有些冷,像是突然被丢进一片满是积雪的荒原。 - 祝卿梧捧着刚做好的牛乳糕向御书房走去。 距离他和堂溪涧冷战已有三日。 祝卿梧还记得三日前与堂溪涧争执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 虽一言未发,他却清楚明白地看清了里面的意思。 以自己的身份,怎敢如此放肆? 想到这儿,祝卿梧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试图抛开这样的想法。 怎么会? 他从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便和堂溪涧在一起,整整八年。 他陪着他在无数个昏暗的烛火下认字读书,习武练剑。 陪着他熬过皇宫中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羽翼丰满。 看着他讨得圣心,领兵出关。 祝卿梧有时会对他感到陌生,但堂溪涧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少年。 他会捂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阿梧别怕。” 他会连骑一个月的宝马从塞外赶回,只为见他一面。 他说:“阿梧,你永远都是我最亲近之人。” 他说:“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见外,你对我永远可以直言。” 是的,祝卿梧的手一点点握紧手中的食盒,努力忽略掉三日前的争执。 无论如何,他们曾相依为命八年。 祝卿梧一路走到御书房。 刚一走近,就见堂溪涧如今身边的总管太监海恩急步走了过来。 “祝公公。”海恩殷勤道,“陛下与几位大人正在议事,我为您通传一下?” “不用了。”祝卿梧一听连忙说道,“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好,几位大人已经进去许久,想必很快就出来了。” 祝卿梧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到一旁,却突然隐隐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陛下,古语言赏罚严明,治之材也,您登基多日②,行皆依言,可谓世范,唯……” “唯什么?”一道冷然的声音响起,像是霭霭的松云生了烟。 “唯……”那个开口的大臣声音突然一颤,“自潜邸便随时陛下八余年的亲宦未得任何封赏,且独居离桧宫中,这似乎并不合规矩,应当早日……” 大臣的话戛然而止,周围似乎突然静了下来,只留下有些难捱的空白。 祝卿梧知道自己根本不该听见里面的对话,现在就该离开。 然而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挪不开半点。 一旁的海恩似乎想要开口,但终究还是没敢。 因此祝卿梧得以明明白白听完了下面的话。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突然自高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笑,这是上位者的笑,又冷又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蔑然。 “没想到张大人对于我身边一个小小的太监都如此心牵。” 此话一出,便是“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跪地的声音。 “张大人想为他讨得什么赏赐?” “堆金积玉还是加官晋爵?” “臣……” “张大人……”堂溪涧开口打断了他,语气又轻又慢。 “封赏?”堂溪涧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只是带着几分嘲弄和不屑,仿佛所谈之事如同鞋底不小心沾染上的泥一样卑贱。 “你们是不是忘了?” “你们所提之人。” “不过是……一个宦官。” 作者有话说: ①刀儿匠,阉割处, ②汉·王符《潜夫论·实贡》:“赏罚严明,治之材也。”
第2章 牛乳糕 那我的牛乳糕呢? 祝卿梧是被冻醒的。 他努力睁开沉甸甸的眼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就这么坐在屋内的灯挂椅上睡了过去。 屋子里的兽金炭烧的正旺,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变得有些酸麻,血液滞涩迟缓,仿佛浸在冰里。 不远处的窗棂开着一道缝,外面一片漆黑,只能隐隐看见弯曲的枝条在墙壁上投下一道道暗影。 脑袋有些迟钝,因此祝卿梧想了很久才想起来窗外的花是结香。 结香枝条柔韧可以打结。 祝卿梧忘记是从哪里看来的话,将结香的枝条打结,便能夜夜安眠。 堂溪涧从前总做噩梦,因此离桧宫外的每一棵结香树上都有他打过的结。 头脑有些混沌,身上也是阵阵发冷。 这么多年生过太多次的病,因此哪怕没有太医诊断,祝卿梧也能猜出来,怕是今日外出时沾染了风寒。 若是玉珠知道定然要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但此时宫内肯定已经下了钥,他也不想大张旗鼓,因此只喝了口紫砂壶内微凉的茶水,便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躺到了床上。 果然是病了。 暖阁的炭火烧得这么旺,可他哪怕盖着被子,却依旧觉得冷。 喉咙也生出几分痒意,这是风寒的前兆,但他还是强忍着想要咳嗽的欲望逼着自己睡去。 然而刚阖上眼,却听到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身侧的床榻不知何时陷下去了一块,许久,一具带着暖意的身体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少年人的身体火热滚烫,哪怕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绵绵不断地传递着缱绻的热意。 祝卿梧本想装睡,但他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堂溪涧,因此还是睁开了眼睛。 只是没有转身,任由堂溪涧在黑暗中静静地从身后抱住自己。 暖阁内是烧得正旺的炭火,身后是源源不断向他传递着暖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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