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种的全是长豆角,长势挺好,在旧竹竿和树枝搭的架子上缠绕着,垂下一条条柔嫩的绿色果实,叶片中夹杂着粉白淡紫的花,煞是好看。 姜冬月“咔咔”地将豆角从顶部掰断,留下一点小尖儿在枝头。据说这样摘,它会从断掉的地方继续长出豆角。 把成熟的豆角全摘掉,正好一大把,和韭菜、黄瓜、西红柿一块儿放进提篮里,塞得满满当当。 “笑笑,我们回家吧。” “知道啦!” 唐笑笑从河沟里爬出来,脚上全是泥,手里拎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串着七八只翠绿的蚂蚱,“回家去喽~” 刚过短桥,迎头碰见个庄稼汉子,扛着铁锨戴着草帽,跟姜冬月打招呼:“哎哟哟,这么高小丫头就领着下地,叫别人看见了,得说冬月你是个后娘啊,哈哈哈哈!” 这人叫王满仓,和姜冬月家就隔了一条巷子,走几步便到。他和媳妇钱会粉都爱说笑,嘴皮子特别利索,但为人实诚,从前姜冬月日子难过的时候,浇地碰到了总会搭把手。 姜冬月知道他脾性,也不恼,笑道:“满仓大哥,哪有你这么充大爷的?净教孩子不学好。对了,你今天怎么没上工呀?” “嗨,板厂停电了,说什么高压线倒了还是电机坏了。”王满仓摘下草帽扇了扇风,“正好菜地没翻,看看去。” 俩人站桥头聊了两句,姜冬月忽然想起来王满仓的小闺女王燕燕比笑笑大两岁,便问道:“满仓大哥,燕燕这会儿上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啊?笑笑要上育红班了,我想给她借两本书在家先看看。” 王满仓:“你过了桥直接往家里去吧,会粉在家呢,叫她给你找找。燕燕再开学才上二年级,育红班的书还没卖呢。” 又弯下腰逗唐笑笑,“你这么高就要上学啦,看得见黑板吗?” 唐笑笑见过这个大爷很多次,并不怕他,悄悄踮了脚说道:“大爷,我看得见,我就比燕燕矮一点点。” 小姑娘自以为做得秘密,殊不知两个大人把她踮脚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王满仓哈哈哈笑起来,却不敢说实话,怕把孩子逗哭了。 “上家里拿书吧,以后当个大学生。”王满仓把帽子戴回头上,临走又没忍住,“笑笑,大爷给你借书,你送大爷一个西红柿好不好?” “好吧。”唐笑笑挠挠脸蛋,去提篮里拿西红柿。 西红柿汁水多,不禁压,所以放在其他菜上面,那颗又红又大的正好在最中间。 唐笑笑手指动了动,抱起那颗最大的送到王满仓手里:“大爷,给你吃~” 王满仓赶紧摆手:“不要不要,大爷逗你的。” 唐笑笑又把西红柿往前递了递:“吃吧大爷,这个好吃。” “孩子给你就拿上吧,”姜冬月重新拎起提篮,“家里还有呢。” 王满仓擦擦手,接过那颗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好孩子,真大气哎,等上学了让燕燕带着你,每天作伴儿走。” 唐笑笑点点小脑袋:“嗯!”
第8章 半条虫 唐笑笑往外递西红柿的时候特别大方,回到家就垮了脸,哪怕姜冬月顺路到王满仓家里借来了两本育红班的书,也没让她开心起来。 “我的西红柿没有了,”唐笑笑撅起嘴巴,“我不能吃糖拌西红柿了,别的西红柿都是青的。” 姜冬月看得好笑:“那你为什么给你大爷送个红西红柿,不给他拿个青的?” 唐笑笑:“青的不能吃呀,太酸了。” “笑笑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姜冬月揉了把闺女的小脑袋,“满仓大爷给你借书,你就送他一个大西红柿,咱们做人就应该这样,有来有往。不能学那空心的人,不实惠。” 又安慰唐笑笑:“夏天阳光大,雨水多,西红柿熟得快,过两天就能再摘了。” 唐笑笑伸开左手,认真数过去:“一、二、三、四,妈,你说的好像不对,我这个西红柿长了四天才变红,一点儿都不快。” 姜冬月:“没事儿,别发愁。今天你爹不是去镇上磨面了嘛,等回来就有新麸子了。到时候你把刚红一点儿的西红柿埋进去,用不了两天它就红透了。” 麸子是磨面时小麦脱下来的那层皮,平常只用来喂鸡。往麸子里埋西红柿,听起来就很神秘的样子。 唐笑笑眼睛亮闪闪的,放下两根手指:“真的吗?那我两天以后再吃糖拌西红柿。” 卸下心头大事,她终于有兴趣看王燕燕那两本书了,一本语文一本数学,除了最简单的“1”和“0”,别的都不认识。 但上面有图有字,什么“花鸟虫鱼”、“山水天地”,都配着简单的黑白画,唐笑笑越翻越高兴,缠着姜冬月找报纸给她包书皮。 家里那沓旧报纸都是唐墨干活儿时从城里捎回来的,姜冬月从中间找了张干净的,裁开把书包起来,恰巧有半根铅笔,顺手就在外面写了“唐笑笑”三个字。 唐笑笑捧着书左看右看,脸蛋红扑扑的:“我先用燕燕的,等开学发新书了,就把书皮撕下来还给她。” 又问姜冬月,“妈,你一定去过扫盲班对吧?所以才会写字儿。” 姜冬月:“……嗯。” 她其实上过两年小学,那时候她爹是生产队队长,家里大姐和两个哥哥都很能干,日子过得挺好,到年龄就进了育红班,每天背着个布袋子来回跑。 后来一年级过半的时候,姜秋宝出生了,林巧英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姜冬月就慢慢不念了。 头悬梁锥刺股的都未必能学出来,更别提中途退学的了,姜冬月很快把学过的那点儿东西都还给了老师,每天追在姜秋红屁股后面,到地里打草挣工分,夏天拾麦穗儿,秋天捡红薯,倒也乐呵呵的。 现在会写这些字,纯粹是生活被迫,为了买卖东西不上当,有点空儿就对着儿女的书本一遍遍抄,有段时间还涂了块儿小黑板,让唐笑笑在家开讲。 唐笑笑一个人既教妈妈又教弟弟,那个自豪劲儿,简直要上天,甚至无师自通了初级管理术,自己做了几十朵小红花,谁表现好就发给谁。 姜冬月拿到第十九朵小红花的时候,用打工裁衣裳攒的钱,到县里买了台缝纫机,从此开始自己干买卖,一点点儿地带着儿女置办家当。 “妈当然扫盲了,”姜冬月把报纸和半根铅笔收起来,“不扫盲哪儿行啊?像你奶奶,出门连男女厕所都分不清。” “笑笑,等你开学了呀,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讲课,到家了再给我说一说。这样咱们掏一份学费,就能有两个人学会认字儿,好不好?” 妈妈太聪明了吧……唐笑笑重重点头:“好!” 忙活一通,日头渐渐高了,姜冬月换了块蜂窝煤,把大铁锅坐上,然后搬出搪瓷大盆洗刷干净,开始在院里和面。 这年月已经有发酵粉了,但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用老面,先揪下来一块儿,掰碎了泡到温水里,等个十来分钟,往里面倒入白面,然后少量多次地掺入温水,反复按压,就能把老面新面揉成一个白胖面团。 姜冬月一口气把布口袋里剩下的面全和了,和好后用笼布把面团裹住,再用盖帘儿把搪瓷大盆盖上,放到太阳底下。 所谓“盖帘儿”,就是把稍粗些的高粱秆用麻绳穿起来,然后修剪而成。有的地方叫篦子,还有的叫饺子帘,都是一样东西。 姜冬月只会做炊帚,家里现在用的这几个盖帘儿,还是姐姐姜秋红前几年给做的,很结实耐用。 “妈,不用盖被子吗?”唐笑笑在小水瓮和搪瓷大盆中间绕来绕去,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不用,现在天热,三四个钟头面就发起来了。等到了冬天,就得把面盆端到炉子旁边,捂上厚被子给它保暖。” 唐笑笑“哦”了一声,悄悄掀开盖帘儿看了看,又跑到大水瓮那里掀开:“妈,没水了,我来压水吧。” 姜冬月刚才和面舀水,清楚知道里面还有一半,听见这话就知道是笑笑想压水玩,也不说破,倒了小半盆水帮她把地下水引出来,就自去南棚子做饭。 这口井是唐墨结婚前请人打的,位置很不错,直到石桥村拆迁还能正常用。每次压水,先从顶部往里面灌水,同时上下压那根当手柄用的铁棍,一上一下反复十来次,清冽的地下水就会从井头的出水口流泻出来。 那根铁手柄对姜冬月来说太矮了,有身子后更费力,但对唐笑笑来说正合适。只见她将铁手柄抬到最高,然后一脚蹬在井边的石块上,荡秋千似的把自己压下来,嘴里嘿嘿哈哈,玩得满头是汗。 每压满半桶,就喊姜冬月倒水,竟也慢慢把水瓮装满了。 “快歇会儿,搬个板凳过来吃饭。”姜冬月招呼闺女,“晌午多喝绿豆汤,去火。” 大西红柿意外飞走,饭桌上只有一盆凉拌黄瓜,好在笑笑不挑剔,压半天水也累了,一口馒头一口菜,呼噜噜吃了个肚圆。 到了下午,唐墨果然回来很早,刚过五点就到家了,还带回来半袋白面和一麻袋麸子。 “爹!”勤劳小蜜蜂忽闪着胳膊扑过去,要接那袋麸子。 唐墨赶紧闪开:“四十斤呢,你可提不动。” 家里麸子快见底了,光靠磨面剩的那些不够喂鸡,他专门多买了。 “爹,那你快把麸子倒瓮里吧。”唐笑笑催促,“我想往里面埋西红柿。” 唐墨:“……” 难怪闺女今天这么积极,原来不是迎接他,唉。 放好白面和麸子,帮闺女埋好几个西红柿,唐墨就搬出大案板,洗了手开始揉面。 他平常干活忙,家里事儿做得少,好容易空闲了,当然不能让姜冬月大着肚子忙活。 既来了帮手,姜冬月就去调馅儿,切了韭菜炸粉条,再打三个生鸡蛋,最后撒上盐,半盆韭菜馅儿就做好了。 这时候唐墨已经把面揉得劲道光滑,开始搓细了切馒头。 姜冬月暗自叹气,人无完人,像唐墨这样勤快能干活的就很不错了,哪怕婆家糟心日子也能过,可惜…… “嘿,冬月你想啥呢?”唐墨伸手在她面前晃晃,“是不是累了?” 姜冬月摇摇头:“没,就是想地里种啥呢,韭菜地边儿上。” “你头两天不是说种茄子吗?咱就种茄子呗。”唐墨毫无所觉,把切好的馒头挨个按一按,沾了面粉放到盖帘儿上,“回头平村镇赶集的时候,我去买点儿茄子苗回来。那块儿地不大,有个二十棵就差不多了。” 姜冬月一边擀皮一边道:“行,就茄子吧。对了,小霞定亲了你知道不?听说是西康村的。” 唐墨还真的不知道!他刷地瞪大了眼:“真的假的?哪户人家?” “我哪儿知道?”姜冬月白了唐墨一眼,“昨天我回娘家嘛,去小卖铺购点儿东西,孩子奶奶和小霞都在,正跟大花说这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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