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拍马,姜秋红干活极利索,最擅长做手擀面,虽然用的是白面里掺了黄豆和红薯磨出来的杂面,也丝毫不影响,又筋道又爽滑。 姜冬月也会做,但肚子渐渐大起来,就不爱和面擀面了,太累腰。 “妈,我给你扣了一碗肉在锅里,天太热,你晚上记得吃,别放坏了。”姜秋红道。 她今天太气愤,一发狠把两斤肉都给炒了,炒完就心疼,又给林巧英拨出来一碗。 林巧英盛饭时看了看,又从碗里拨出来一大半倒进盘子:“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你们早上都没吃好,中午多吃点儿吧,剩下的我晚上就吃了。” “姥姥你真好。”唐笑笑吃得脑门冒汗,脸颊红扑扑的像颗新摘的苹果。 姜秋红:“唉,还是小孩子好,不知道愁,每天乐呵呵的。” 姜冬月怕她旧事重提,再动了肝火发脾气,忙岔开话题,把早上在小卖铺的事儿给学了一遍,末了道:“你们是没看见,我出门时唐霞鼻子都气歪了,我婆婆那脸拉得,快赶上咱家以前那头小驴了。” 姜秋红哈哈大笑:“就该这样!你婆婆奸猾小姑子刁,十里八乡都难找到这么对儿母女,也不知道怎么叫你倒霉碰上了。那会儿给你定亲真是大意了,没有仔细打听,光相中老黑勤快能干了。” “说这些干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巧英给外孙女夹一筷子凉拌杏茵菜,不免有些发愁,“冬月,你今天买这么多东西,还跟你婆婆呛嘴,回头她又要找茬儿了,以后可避着些吧。咱惹不起躲得起,真吵起来,她好歹是个长辈,面儿上就不好看。” 姜冬月摆摆手:“没事儿,唐霞快结婚了,她这阵子肯定不敢闹腾。” “冬月说得对,”姜秋红喝了口面汤,快人快语,“往后也甭怕她,这种婆家亲戚啊,给多少好处都跟肉包子打狗一模一样,没用!” 说着就开始讲自己刚嫁进高家屯时的“丰功伟绩”,半是实情半是夸张,连编带吹的,把唐笑笑听得一愣一愣。 姜冬月暗自发笑,也不戳穿姐姐,只舀了碗热汤慢慢喝。 她从前很少跟人拌嘴,因为家里祖辈都是农民,堪称天底下最安土重迁的一群人,灾年时有人宁肯守着荒地饿死,都不肯离开自己的“老根儿”。 正因如此,村里遇到什么事发生争执,双方都比较克制,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上一辈不在了下一辈还在,如果结了仇,后辈们难免束手束脚。 往常姜冬月念着这个理儿,对婆家人种种行为多是忍让后退。别的不提,她只有笑笑一个闺女,再能干的姑娘也没男人那把子力气,将来浇地、拉犁、收粮食,样样都得找人帮忙,哪里能为着小事儿得罪人? 可惜经了唐墨出事她难产的日子,姜冬月才发现,人不能捧着心肝找畜生换人心,换不来。 所以今天唐霞母女拿话刺她,她直接当场刺回去,有来有往,反正也不指望以后互帮互助了。 几人说笑一番,很快吃完饭又收拾了碗筷,姜冬月把剩下的果子和糖包好,再用干净毛巾裹起来,放到林巧英的提篮里,然后找了根三股绳吊到房梁上,离地面一米多高,既通风防潮又好拿取。 唐笑笑看得稀罕,偷偷拽了绳子晃荡,像荡秋千似的。 “快下来快下来!”林巧英赶忙制止,“老房子啦,大梁不顶用,可禁不住这么蹦。” “我妈说了,不塌。”唐笑笑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再回来满头大汗,手里攥着七八朵喇叭花,还有一丛辫子草。 “妈,帮我编个小花篮吧。” 姜冬月提了水让她洗脸去:“脏成个土人儿了,自己洗洗去,洗完到炕上睡觉,睡醒就给你编好了。” 又叮嘱一句,“不许吵醒你大姨。” 姜秋红很少午睡,但她今天大清早骑车过来,又是吵又是骂又是哭,比秋天种地消耗还大,吃过饭就阖眼躺下了。 “知道啦!”唐笑笑放下战利品,哒哒哒地跑去洗脸,像头快活的小狮子。 * * * 姜家母女早早吃了午饭歇晌的时候,马秀兰和唐霞刚开始做饭,一个咣当咣当地和面,一个剥蒜捣蒜,嘴也不闲着。 “两斤鲜猪肉!三斤油炸果子!七毛钱豆腐!还有半斤冬瓜糖!”唐霞越说越气,擀面杖把碗底捣得啪啪响,蒜末飞溅,“姜冬月她咋这么能糟蹋钱啊?花的可都是我大哥的钱!” “还不兴重男轻女老思想?啊呸!恁高觉悟怎么着?她是想入党啊?” 有些人就是这样,她可以三五不时地给别人整点儿难堪,一旦别人用同样方式回击,就立马受不了,仿佛承受了天大委屈。 唐霞便是如此。她历数姜冬月种种不是,直到蒜末捣成了糊糊还没说完,看马秀兰没有同仇敌忾的样子,又下一剂猛药:“冬月嫂子真真太小气了,一口气买那么多好东西,连半块糖都舍不得给阳阳尝尝。现在就这么抠门败家,不把妈放在眼里,以后你老了更指望不上她!” 马秀兰其实也生气,但小孙子前脚拉裤子,后脚尿湿床,她忙活到现在刚坐上锅,又暗恨在赵大花面前丢了面子,都没力气应和闺女了。 “妈跟着你二哥过,不指望老大家的。你小点儿劲儿啊,别把碗再打坏,回头小娥该说你了。” 刘小娥是家里小儿媳妇,嫁过来早,生孩子也早,最可喜的俩娃都是金孙,生下来白白胖胖,可把马秀兰高兴坏了。 刘小娥懒是懒了点儿,但她嘴巧会说,脑子灵活,去年底置办一堆东西,开始到集市上炸小蘑菇串卖,生意特别红火。别看一毛钱能买五签子,照样有的赚,今年连带唐贵都辞了板厂的工,跟她一块儿做买卖。 如今提起这个儿媳妇,马秀兰是分外得意,连唐霞偶有不满都压下了。 唐霞撇撇嘴,把碗推到马秀兰面前:“二嫂怎么会说我?她得跟我一块儿骂姜冬月。不是我背后说她,买那么多糖也不怕得糖尿病,馋死算了,切~” 马秀兰活好面团,往蒜泥糊糊里掺点儿酱油醋,又滴了几点儿香油,看唐霞还坐在板凳上,没有起来的意思,开口道:“小霞,你去把面条切了。” “妈~”唐霞拖长了声儿,“你闺女哪会这个啊?剁面叶还差不多。” “那就切面叶去。” “行吧,你别嫌我弄的块儿大。” 看唐霞不甘不愿地把面团揉开,不等擀成薄片就赌气似的要下刀,马秀兰终于沉了脸,把闺女推到旁边,拧了她耳朵一把:“你看看你,干点活儿跟上断头台一样,还能吃饭吗?” “你七月底就成婚,该晓事儿了!这当媳妇可不比当姑娘,到了婆家呀,什么人都能挑你的理儿,万不能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怕唐霞不知道厉害,马秀兰压低声音,掰开揉碎了跟她细细分说:“多年媳妇熬成婆,为啥叫‘熬’呀?还不是媳妇难当?你别看妈现在风光,年轻时也没少受罪。现在给你挑的这户人家,婆婆老实不中用,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公公也不管事,家里就一个儿子,以后什么都是你的,可是门正经好亲事。” “但是呀,你两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进了门千万要上点儿心。将来到了婆家,装也得装出个勤快模样,听见没?还有你那嘴快的毛病,也得改一改,不能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这倒不是马秀兰瞎紧张,实在是有缘由的。村里姑娘成婚早,说亲更早,唐霞十七八的时候她就开始给闺女挑婆家了,千打听万打听,就怕闺女掉火坑里。 结果唐霞赶集时,不知道怎的跟个卖香烛的老太婆碰了,两下吵打起来。 事儿不大,还赔了两块香火钱,糟就糟在那老太婆是个说媒的,平时走东家串西家,十里八乡的媒婆都认识。她回去吃饱了撑的一搅和,没人给唐霞说媒了! 马秀兰压不下那口气,没了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吗?她找别人去! 就这么一找二拖的,唐霞慢慢长到了二十,成了石桥村的老姑娘,可把马秀兰愁坏了,做梦都在托人相看。 今年好不容易关系搭关系的,又挑到个好婆家,就是忍气吞声装哑巴,也得先把婚事成了! 唐霞点点头:“知道了妈,我又不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那俩大姑子都嫁人了,小姑子也到岁数了,等她过门就催催小姑子,争取年前就嫁,以后还不是自己稳稳地当家? 当家就得柴米油盐……想到这里,唐霞又皱起了眉:“妈,我出门子能给多少嫁妆呀?你手里还有钱吗?冬月嫂子这些年把我哥拢在手里,钱把得死紧,二嫂倒是能赚钱,可她光进不出,不知道能不能给添点儿。” 马秀兰正和起面团重新擀皮,闻言“呸”了一口,得意道:“我给你二嫂看俩孩子,有的是功劳,她敢不给你添嫁妆,就自己带孩子去,什么买卖都甭干了。” “你大嫂那头儿更不用愁,她挺着个大肚子,自有求我的时候,不然谁给她伺候月子?” 唐霞两只眼睛发亮:“还是我妈有主意!” 转念一想,“不对呀妈,大嫂生笑笑的时候你就没管她月子,这回要还是个丫头咋办?” “呸呸呸!”马秀兰连唾三口,“老天爷保佑,我老唐家的根儿,可不能断在姜冬月手里,千万生个大胖小子!” 念完顿了顿,“现在计划生育罚得狠,要是你大嫂肚子不争气,再生个丫头片子,必须想办法送人。你大哥天生一根死脑筋,早先时候叫他把大丫送出去,又不是溺了,他死活不肯,这回真生个二丫可不能由着他。” 想到大儿子的倔劲儿,马秀兰一阵头疼,但她心知肚明自己在大儿子手里着实没什么功劳,只好背后骂骂咧咧,一边念叨一边往锅里下面条。 “待会儿赶紧吃,今天十五,吃完还得上庙里磕头呐。”
第6章 睁眼瞎 过了下午三点,日头开始往西边斜去,没那么热了,姜秋红便蹬着自行车,早早回家了。 她家的地靠边儿,平常没有人走,想着再多翻两铁锨,沿地边种几行高粱。 姜冬月则一直呆到五点多,中途打了水把老房子里里外外拾掇一遍,又给林巧英缝了两个枕头。 “妈,你安心住着,过几天我再领笑笑来看你。姐姐那里也别发愁,回头碰上了我再劝劝她,她心量宽,一准没事儿。” 林巧英大感欣慰:“冬月你可真是历练出来了,知道给妈说两句宽心话。瞧你姐姐,今天要不是赶巧你来,把她劝住了,她非得跟我大吵一架。” 没了随时要爆炸的大闺女,林巧英絮絮地说起陈年旧事,“你老舅在世的时候,那会儿到处乱着,七八个孩子谁也顾不上管。你老舅经常说,孩子再不孝顺,大人在外头不能说孩子是非,啥也不说,他们还是自家孩子,到处说坏了孩子名声,临了更指靠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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