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裕也摸不清秦见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派人偷偷传话的事,这厮到底知没知道,他沉思半饷,只得又夹起一个生煎包子,咬了下去。 不错,熟悉的味道。 “这些民间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小皇帝轻嗤一声。 “你不懂,”贺子裕惬意地眯起眼,舔了舔唇,“王孝继,吩咐御厨去,明日朕要吃蒸饼。” · 然而贺子裕忘记了一件事。 秦见祀回到府里后不久,王总管的人就到了,带来一株一人高的珊瑚树。 秦见祀揉着眉心多少有些疲倦,薄唇紧抿着,撑头看向庭院中的那棵珊瑚树,条干绝世,光彩溢目,然而他的神情却微微冷了下来。 门旁,几个暗卫低声窃语。 “陛下前些日子强留郑翰林在宫中,郑翰林出宫之后,他便送去了一株珊瑚树,昨夜陛下召王爷进宫,今晨也派人送珊瑚树来。” “难不成,陛下这是把王爷当作男——”男宠二字尚未说出,旁边的暗卫就死命捂住了他嘴。 “王爷晚上还要再进宫吗?”身旁侍立的人问道。 “进,为何不进。”秦见祀端起茶杯,缓缓喝下一口,“有小鬼胆大包天,本王自然是要好好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致力于打造不一样的暗卫(狗头)
第7章 难为陛下了 御书房中,太傅还在给贺子裕授课,讲述帝王之道。 “如今天下,北有狄部,西有犬戎、余无、绲戎诸国,北边战事才休,摄政王有意以和亲换取战事安宁,”太傅捋着胡须,“而西边,犬戎国胜了余无,统领其部族,恐怕日后也会成为我朝劲敌。” 贺子裕吃着糕点果子,点点头。 “您别再吃了,陛下。” “太傅不如也尝尝?今日御膳房把糕点做得格外软糯,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 “陛下——”太傅吹胡子瞪眼。 “其实照朕看,犬戎国成不了劲敌,”贺子裕放下糕点,擦擦手道,“犬戎从前弱小,在西戎一带不受注意,这才能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打了胜仗,树大招风,西北部族这么多……要朕来说,他们此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陛下不能这么想……” “太傅,别的地方你讲得挺好的,就是这一块恐怕还得请教摄政王,不信您改日去问问,他也定会如此说的。” 太傅无奈地摇摇头。 贺子裕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不知为何,一论朝政他总有种莫名熟悉感。 “说起和亲,是要在宗室女中挑选吗,西北苦寒,京城中养着的姑娘都是娇滴滴的,真要被送去,可是得吃苦了。” “陛下不能这么说,和亲之事乃是为国为民,身为宗室子女,生来锦衣玉食,可也不能忘却自己肩头扛着重责。” “究其根本,还是王朝国力不够强盛,不能凭军队武力镇压,才要牺牲锦帛钱财乃至女子的命运前途,来换得所谓安宁。”贺子裕撑头道,“朕听说皇叔以前骁勇善战,为何他不带兵出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输在国力上?” “先皇在世时,曾经有齐王越王与丘凉王,三王作乱,先皇与摄政王,历时多年才平息这场叛乱,国库也因此空虚。多年动乱致使苛捐杂税横行,如今世道难得太平,”太傅叹了口气,“休养生息,方为国策啊。” 贺子裕沉吟片刻,摩挲着指腹。果然朝堂政事事涉太多,民生国力都要妥善考虑,有些事情不能想当然的下决断。 “太傅以后也不必讲外族了,就讲这些,朕爱听。” “陛下当真愿意听?” “在其位,谋其政,”贺子裕的目光却越过太傅,看向半空中无聊飘荡的小皇帝,“朕先前不知道这些,才会这么问。可转念一想,朕的肩头担着的是民生大事,倘若朕连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治理好一个国家。” 这话有一半是指向小皇帝说的,而太傅已然感动得泪流满脸。“陛下竟然能想到这一层,实在是难得……” “那秦见祀和左相自会治理,你让他们去呗。”小皇帝懒散看向他。 “朕是天子。” “是个无权的天子。”小皇帝提醒道。 “你做皇帝就不能有点追求?”贺子裕暗暗开口,小皇帝奇怪望了他一眼,许久,又在太傅的唠叨声中负手飘荡着走远了。 小皇帝不能离开玉珏太久或太远,想也不用想,便是往宁清宫林淑妃的住处去。 明明林容儿也看不见他,但是小皇帝总爱往那跑,看林容儿绣丑鸭子、做糕点、试新衣裳,一呆就是许久。 风和日暖,几点樱花迎早春。 贺子裕看着小皇帝飘走。 他对于前世的事情早已经忘却了,只隐隐记得他死的时候烽火狼烟,干戈满地,战火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什么清明盛世都是文人笔下如梦幻般的泡影,可念而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能有活着的机会,其实他也没太大追求,只要安稳坐着皇位就可以了,偶尔却也会觉得,他正正好穿成了帝王身,是否这是几百年前那场战乱流离中,许许多多人夙愿的凝结。 让他们看不到的海晏河清,就交由他来看到呢。 ……还是想太长远了。 “陛下,陛下?”太傅唤回贺子裕的思绪。他摇摇头抛掉脑海中的想法,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太傅接着讲吧。” · 后来直到散课的时候,太傅都很是欣慰。 “……陛下忽然间就长大了。” 贺子裕要的就是太傅的这份欣慰,与此同时他也不能“长大”得太快,还是要时不时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要吸引朝堂清流拥护他,才能规避掉秦见祀弑君的可能。 太傅走后,他伸手召来王总管。 “方才授课的时候,摄政王的暗卫没盯着吧。” “陛下放心,老奴都派人引开了。”王总管笑着摆了摆拂尘,旁的什么也没问。 · 然而晚间的时候,宦官又报上来一件事。 “早朝时候弹劾史大人酗酒的那位御史,回府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卒了。” “什么?”贺子裕站了起来,“他他死了?!” 他虽然猜到秦见祀目的没有达成会因此恼怒,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三品的御史大夫竟然会横死街头。哪有从马上摔下来这么巧合的事情,又恰好是在这个节骨眼。 “他真的死了?大理寺可去看过查过,有无人为外伤?” “陛下何故如此惊慌?”外头,传来人熟悉嗓音,秦见祀大步迈了进来,照旧解下披风,递给一旁宦官。贺子裕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喉结一动。 “无事,只是惊奇……生死无常。” “都退下吧。” “是。” 众人都退下了,贺子裕原本还想沐浴的,瞧这阵仗也只得欲言又止。秦见祀兀自扬袖在椅子上坐下,顺势交叠着手,懒散看向贺子裕。“陛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朕能有什么想说的。”他默默往后挪了几步,挪到墙边,勉强安心,总感觉今晚的秦见祀有些不太一样。 “陛下会觉得内疚么?”秦见祀扯了扯唇角,往后靠去,“毕竟原本陛下允诺臣之事,最后却出尔反尔,不过是职位调动的小事,竟还死了一位御史大夫。” 开门见山。 贺子裕的面色苍白几分,果真是冲他来了。 “怂什么,你是天子!”小皇帝被压制得出不来,在玉珏中叫嚣。 “陛下是天子不假,可是臣早已说过,开口做事之前,都得三思而后行。”秦见祀冷声,气势随之一盛。 这个话茬接得太顺,小皇帝一下没了声。 贺子裕能感觉到,秦见祀是真的生气了。可是秦见祀在气什么,他自己也说这是职位调动的小事,怎么也不至于因此动怒。 明明猖狂至当街杀人的元凶是他。 “皇叔问朕内不内疚,”贺子裕平静低下头,小声道,“朕不内疚,杀人者才该内疚。” 他确实被秦见祀压制瑟缩不假,可是非黑白他也清楚,并非软弱没有血性。 殿内,气氛一下冷凝。 烛火噗嗤摇晃了下,座上人发出声冷笑。“本王杀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杀。” 贺子裕抬起眼,瞧见明暗里,秦见祀正淡漠地拨动手间扳指,一时蹙了蹙眉头,分不清他说得是何意。 秦见祀忽然勾了勾手指,“陛下,为何站得如此远?” 贺子裕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睛。他走近了些,再近些,直到快走到了,猛然被秦见祀伸手一拽摔了下去,半跪着重重摔在了椅子旁。 “嘶。” 贺子裕一手撑在秦见祀腿上,他有些吃痛地想要站起来,下巴又被捏住抬起。 “朕错了。”贺子裕对上秦见祀半眯起的凤目,气势令人胆颤。这会儿他血性没有,只剩软弱,“皇叔,朕知错了。” 那只大手逐渐往下移去,扼住他的脖颈。“陛下一招扮猪吃老虎,用得倒是精彩。” “皇叔误会……” “误会什么?岂不是陛下把臣当猴戏耍,还送珊瑚树来臣府上。”猛然,秦见祀手上力道加大,窒息的感觉夹杂着疼痛传来。 贺子裕两手握住那桎梏他的手腕,挣扎着用手拍打,他的眼紧紧看向秦见祀,心迟缓地跳动着,然而手上力道没有半分松动的劲。 完了,真是要弑君了。窒息感一阵阵地传来,贺子裕微微张开口,发出哑然的声音。 忽然,一滴热泪滴在秦见祀的虎口处。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 秦见祀手劲忽的一松,贺子裕趁机挣脱大口喘息着,他猛然低下头去,眼睫上还垂着泪,一滴滴往下滴,整个人已经缩在椅子边上一动不动。 “哭什么?”秦见祀抿了抿唇,擦去虎口上的水渍。他还是第一次掐人,看见有人哭成这样的。 身旁传来一声很大的吸鼻子的声音,缩在那的贺子裕嗓音沙哑。“朕都要被掐死了,自然害怕。” 秦见祀垂头,瞧见椅子边上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着,开始思忖是不是自己真吓这小鬼吓过了头。但按理来说,这力道应当不至于死。 “抬起头来。” 贺子裕抬起头,眼睛还通红着。他小声开口:“皇叔,这件事真是朕错了。” “……” 秦见祀忽然伸出手,贺子裕又下意识惊慌地躲闪,秦见祀的手已经自后绕去,一下捏住他后颈,而后手指在他下眼睫处抹过。 贺子裕的心咯噔一声。 秦见祀把手伸到烛火下端详,指腹上除了晶莹的泪珠,还沾了些许胡椒粉。粉末的位置比较下面,大概用力眨眼的时候才会进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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